56.此情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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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齐回到了浮玉之湖。莽莽冰原,明月在天,他散发跣足,走在清冷舒爽的空气里。没有风,只是冷,冷得让人舒服。

听说浮玉之湖的尽头,就是泯尘修行的万仞山。淳齐从未走到尽头。他六岁时,不顾教习劝诫,带了墨灵骑要去万仞山。有一线希望,母亲或许在万仞山,找到母亲,王父就不生气了,会接他回去。

他没能走到万仞山,止步于浮玉之湖。天地寂静,月亮圆大的怕人,是神的眼睛,冷漠旁观人世。淳齐静静看月亮,仍带着少年的赤诚,多少不能了悟的情感,不能接受的现实,他问冷月,冷月无声。

淳齐忽然觉得痒,虫子蠕动在骨缝里,痒得他要剖开肚腹,扯碎了才舒畅;痒得他不能再享受浮玉冷月,他拼命挣扎,猛得睁开眼睛。

“昂”得怪叫声臂面袭来,火凤刷得闪过天际,咻的穿过泯尘。泯尘急晃,荧绿的血沿着兽头滴下来,小雨般洒落在地。

雪狼王忽得坐起,心脏急跳,跳得扯着痛,冲缓了奇痒。他入目便是奚止黑裙飘摆,赤刃织出血红溢彩,围着泯尘翻飞砍劈。

雪狼王愣神仰望。昨晚,她香喷喷在他怀里,她伸手搂他,说:“我是奚止。”可他不信。他没想过她会是“奚止”,哪怕一瞬的闪念,他也不曾想过。

奚止,这是生来要做他妻子的名字。雪狼王小心敬畏,像少年捧着母亲珍爱的瓷器。她是母亲留下的温暖,是王父最后的关切,是淳齐仅存的骄傲。

“奚止。”雪狼王念着于他陌生又亲近的名字。她的黑裙迎风怒舞,在雪狼王心里,她比凌梧莲更洁净更神秘。

银针松林里,他带回了“碧姬”,仿佛带回了冰台草织就的盔甲,刀枪不毁,水火不灭。她那么美,那么香,带着冰冷的清贵。即便奚止不接受他,把他的骄傲变成耻辱,他至少还有“碧姬”。

“碧姬”不逊色“奚止”,有她,淳齐被夺走所有,也能假装骄傲。

他不敢想,他的“盔甲”就是奚止。放眼此际,百亩花田只剩下奚止,他并不知这是火凤第三次穿过泯尘。适才惨烈可想而知,菁荃倒地不起,平常索鸾生死不明。

雪狼王眼眶微热,泯尘一声怒吼,巨口急张,忽得狂风四起,飞沙漫天,粗硬的沙砺直往脸上扑。飞沙遮云,五步开外茫茫一片。

红光一闪,是奚止的赤刃。雪狼王急喝:“收了赤刃!”

奚止的赤刃仿佛指路灯塔,泯尘右掌急挥,猛力劈去。奚止听见雪狼王呼喊,可她下意识挥动赤刃,疾向掌风来处砍去。泯尘右掌却是虚招,引了赤刃来袭,左掌蕴力急挥,砰得巨响,结结实实拍在奚止背心上。

雪狼王惊叫一声,海面忽起狂风,劲风吹散沙尘,奚止像断了线的黑绸风筝,倒着飞出去,咣得砸在地上,咻然一声,火凤消隐不见。雪狼王抽身向她狂奔,泯尘哪容他来救,兽腿携了千钧之力,向奚止兜头踩下。

雪狼王急招冰扇,蓝光稍纵即逝。他咬破舌尖逼出最后灵力,已是御扇不能。

雪狼王忽然觉得慌,三十年的关外人生,刚见着一丝曙光,又被泯尘毁得干净。他顺手抄起木傀,拼尽全力丢向泯尘,然而他知道没有用,没有用。

他急红了眼,绿光电闪而至,菁荃撑着飚出流星玉瓜。玉瓜噗得砸中泯尘脑门,泯尘哇啦一吼,奚止痛得身如骨碎,咬牙急滚。泯尘猛得踩下,轰然巨响,百亩金芍被震的雪瓣离萼,迎风飘散。

奚止险险避过,绫裙被泯尘踩住,哧得撕了半幅。她勉力向雪狼王爬去,夜黑如墨,也许不会天明,借着玉瓜隐隐绿光,她下颌血红,是呕出的血。

雪狼王心痛如绞,急向她奔去。泯尘就手抄了玉瓜,噗得捏作粉碎,绿光流溢,便似夏日萤火,菁荃如受万箭戮身,奄奄倒地。

泯尘仰空一嚎,举足再向奚止踏下,金芍雪瓣漫天狂舞,奚止情知难免,她看着飘落的雪瓣,想起初到北境的大雪。

银针松林,浮玉之湖,雪屋冰莲,彼澳危阑。她心里闪过一幅幅的雪狼王,认真说来,雪狼王待她并不好,她却只当他是淳齐。

她看他深衣扑展,向她奔来。黑袍的前襟抓烂了,露着血肉模糊的胸膛,血染上了银丝凌梧莲,半红半白,像初夏尖荷,瓣尖赧红,渐而莹白。

她伸出手低唤:“淳齐。”雪狼王飞扑而至,叫道:“赤刃,赤刃呢!”奚止下意识咬牙,嘤嗡赤刃成形,扑得涨大数倍,红光急冲而上,转瞬被泯尘踩得四逸。奚止拼力顶住,兽足离她三寸之距,被活生生守住了。

只这一缓,雪狼王扑到她身后,拦腰搂了她,抵她靠在身上。他没有余力帮她,只能在她耳边说:“我们要逃出去,冰屋还没给你!“

奚止眼眶微红,泪逼在心里,反倒逼出不肯认输的蛮力。她靠着他,泯尘恶臭千里,金芍园血腥铺地,她还是嗅到他清冽的气味,冰雪的清甜。她很想收手,让泯尘一脚踩死了他们,死也骨肉相缠,分不出你我。

撑不到一刻,奚止四肢百骸无一处是她的,只靠了一口气撑着。泯尘急吼,双掌齐推,碧涛飞沙,当头向奚止砸去。

雪狼王翻身挡了奚止,把她直推出去。赤刃撤散,冰扇难凝,眼见他要生受两掌,奚止惨叫一声,拼力唤出火凤。火凤咻然迎上,砰得地动山摇,流焰如雨,飒飒而落,炎天凤被击得散了形状。

奚止狂喷鲜血,像被剔去筋骨,泥似得软在地上。雪狼王急抱她在怀里,浑身乱抖,只说不出话。

他贴着她冰凉的脸,她没有泪,他也没有哭。奚止小声说:“我说我是奚止,你总能相信了。”雪狼王埋在她颈间摇头:“只要你是你,奚止也好,碧姬也好,是你就好。”

他低头想吻她,只吮着她唇上的血,腥甜的血香,像锈蚀的铁器。

他不想回头,不想多看一眼泯尘,他抚着奚止的脸,也不叫她看见,却笑道:“多亏有你的香味,冲了他的臭气。我一直疑心,是不是被他熏得输了。”

奚止听他玩笑,恬然一笑,秋波盈盈含情脉脉。雪狼王受不得,心头奇痒大盛,咬牙道:“你再这样看我,我就不忍了!”奚止勉力伸手搂他的腰,轻声说:“早知道躲不过今晚,不如,不如……”

她失了血色的脸浮起淡淡红晕,雪狼王*道:“都快死了,还要叫我难受。”他痒得身子微抖,紧紧搂住她。泯尘仍在身后,咻咻兽喘近在耳畔,他们只当身在仙境,眼中心中,再不容别的。

泯尘微微低吼,雪狼王听着脑后风响,情知大限将至。他苦涩一笑,把奚止搂得紧些。金芍雪瓣缓缓飘落,笼着璧人无双,眼见要毙命恶兽,呼得一声,狂风忽然逆向,裹沙挟尘,倒灌而来。

飞沙迷眼,泯尘微微一滞,西瓜大的沙球破空疾来,砰得砸中他双眼,波得散开,化作一地黄沙。泯尘一怔,忽然厉声惨嚎,捂着眼睛猛然退开。

雪狼王心下生奇:“这沙球只在击境,菁荃玉瓜击中他脑门,他尚且不怕,为何怕个沙球!”转念便想:“是了!诸怀是瞎的,他强修双身,极目能视,眼睛必然脆弱,我如何没想到!”

飒然急响,泯尘摇身化作琴高,捂了双眼怒吼:“宵小伎俩,也敢称仙民!”

便听着欧小山银铃似清脆笑道:“北境特产,银针松磨的粉,加了海盐,咸辣酸爽,滋味如何!”

狂沙来得虽疾,去的也快,显然功力不够。薄沙飞尘里,夕生大步而来,叫道:“你害淳齐辍关三十年,还不够吗!”

泯尘青衫狼狈,绿血干结了,又渗出洇湿,灰白头发散乱如鬼怪,双目红肿,侧耳喝道:“他父亲逼他流放,与我何干!”夕生冰冷问:“那奚止呢,勾结仙民,赚了南境星骑,杀她全家满门,这是你做的罢!”

雪狼王一愣,急道:“杀她全家,那奚若……”他心下急痛,摇晃奚止问:“你怎么不告诉我!”小山看奚止血人一般,刚刚的得意一丝不剩,愤怒道:“你总欺负她,她怎么同你说!”

雪狼王心想:“她若把南境真相说了,我总不能再入东境陷阱!”可眼看奚止为了救他,被打得守护散形,再不忍心责怪,抱她贴在脸上,柔声道:“不说就不说了!”

泯尘听了夕生发问,淡漠道:“你这话有趣,我同她是公仇,却无私怨。”

夕生冷冷道:“私事是你有理,公事也是你有理,你如此在理,真没做过亏心事吗!”

泯尘呆一呆,一时黯然,沉了脸不说话。忽听一人高叫:“兽主!七星灭了四星了!”金芍花田奔来一人,却是唱颂歌的青衣歌人。他狂喜而来,转眼见了泯尘闭目侧耳,重伤带血,急怒喝道:“休伤我兽主!”

一言方罢,青衣歌人从怀中掏出空竹,就唇急吹,三支紫翎小箭,咻咻咻急射夕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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