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止赤刃舞动,率先冲出矿场。她在下面耽搁这一会儿,外面已经动上了手。奚止人在半空,便见长柏带着假冒星骑摆出阵法,四人为桩,肩上跃人,转眼间拔起三五座人梯。奚止电闪一念,叫道:“小心他们放箭!”
话音刚落,咻咻劲声破空,不才氏已摸出空竹,就唇吹响。一片紫翎小箭隐在黑暗之中,牛毛般劈面乱飞,奚止旋身舞刃,化作一圈光焰,只听着当当连声,也不知抵落多少小箭。
奚止叫道:“箭上有毒!”却已是来不及。黑夜掩护之下,西境的白衣显眼,北境的黑衣却是保护色,紫翎小箭漫空飞舞,最先冲来的星骑已倒下一排。奚止正在发急,身后风响,明涛跟着跃了出来。
他人半空,放声急喝:“箭上有毒,放英石!”奚止在阿盆食铺听仁玺提起过英石,并不知其用。白衣星骑从织布帐篷里搬出半人高的黑亮石头,戳作一排,只听着咻叮咻叮响个不停,紫翎小箭便似遇着了主人,噼里啪啦被吸得粘在石上。
英石吸附铁铜兵刃,奚止见之大喜,精神一振,挥了赤刃直杀出去。
不才氏失了兵器优势,西境势气大盛,护卫挥舞骨刀叫喊扑上。奚止晃赤刃冲在前面,咻得砍翻一个,挥臂又杀一个,不才氏的绿血直喷出来,腥臭扑鼻,溅在她的白裙上,奚止却说不出的痛快,暗想:“谁说报仇非要复族,多杀一敌,亦是报仇!”
她杀的痛快,甩开了仰仗他人,委屈求全的包袱,真正越战越勇。夜色之中,只见她白裙轻盈,赤刃流焰,仿佛白荷开出了朱蕊,简直美不胜收。
奚止记着擒贼先擒王,赤刃闪闪直逼长柏而去,喝道:“长柏!如今没了舞非子掠阵,我瞧你往哪里跑!”那个长柏冷笑不答,立在他身边的不才氏纵身迎向奚止,手中枯竹嗖得向奚止面门点去,叫道:“哪来的野丫头,此处何来长柏,睁大眼睛瞧好了,这是咱们长春老大!”
此人巴结讨好长春,却不小心卖了底牌。奚止闻之又惊又喜,惊得是长柏长春竟是双生,寻常分不出容貌。喜得却是长春不在泯尘身侧,想来泯尘并未入境。她娇喝道:“我管你长柏长春,只管纳命来罢!”
长春负手站着,眼见奚止赤刃翻飞,不才氏根本不是对手。他咬了咬牙,摸出空竹,当当当敲响,那声音暗哑难听,却是声振入云,远远传播出去。奚止听他功力不凡,敲出的空竹比长柏要强,暗想:“捉着一个是一个,先把长春杀了,也算断了泯尘半臂。”
她想定心思,飞起窝心一脚,把不才氏凌空踹得飞去,附身便扑长春。长春却是沉着,见她来势迅急,嗖得倒纵而出,凌空怪笑道:“小的们,立功之时到啦,速速现身!”
他空竹急响,莽莽黄沙之中,扑得腾起缕缕烟尘,伴着声声低吼,由弱而强,渐次成片,萦绕在矿场四周。这吼声掺着西风呜咽,很是阴森可怖。奚止驻足凝听,暗想:“难道是诸怀?这里仍在西境中段,日出酷热蒸腾,诸怀是不肯过来的啊!”
她惊疑不定,便见着明涛也静了下来,正在仰天聆听。他花里胡哨的拼布白袍上,染着片片绿血,更是五彩斑斓。
黑暗之中,明涛忽然大叫:“点灯!快点灯!把所有灯都点上!”他叫声未尽,奚止便听着夸得一响,有人从天而降,正落在明涛身后。
明涛听了响动蓦然回身,那人出掌如风,砰得向明涛侧脑击去。明涛身是星骑将军,也算经历百战,这一击来势迅捷,他竟是躲不开。奚止大急之下,咻得飚出绿藤,缠了明涛猛力回扯。伴着一声惨叫,明涛扯是扯回来了,左侧半个头皮都被那人揭了,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而下。那人不等奚止明涛喘息,闪身便到了跟前,奚止赤刃劈出,被他拦臂挡了。奚止便觉刃下这双肉臂,直如铁铜一般,尽全力竟劈不下却。
她虚晃一招,翻身飞转,仗赤刃直扑入那人怀中,刃光闪动,猛得向他心脏扎去。那人眼疾手快,握了奚止手腕借势翻身,半空中打个空翻,轻飘飘落出赤刃之外,两人刷得回头,不期撞个正脸。
隐约灯色之下,奚止一看见那张脸,吓得直退数步,失声叫道:“霜南!”来者正是霜南,身上黑袍已破得零散,仍是少年,乌发却已雪白,一双眼睛赤红发紫,两颗青色獠牙从唇下活生生龇了出来,满面狰狞怨毒之色。
奚止脑中空白,喃喃道:“霜南,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奚止啊!”霜南更不打话,呼得双拳一展,劈面夺胸而来。奚止不敢力拼,生怕伤了他,一面腾挪闪避,一面叫道:“霜南!你不认识我,总记得雪狼王,大殿下,淳齐殿下啊!”
“淳齐殿下”四字一出,霜南仿佛愣了愣,然而停顿不过三秒,仍是不要命的扑身缠斗。奚止扯着明涛跃出圈子,调头奔跑,霜南便似认定了她,紧追赤刃发力狂奔。
便在这时,只听着一片连声惨叫,奚止放眼望去,半空中一个黑衣少年,手持七尺青锋剑,白发披拂,闪动劈杀,杀入白衣星骑之中,便似砍瓜切菜,飞血七步,哀声遍野。
“是霜冽,”奚止喃喃道:“是霜冽!”她不知出了何事,亦不知霜南霜冽为何在此,却听着长春得意着哈哈大笑,叫道:“给我杀,杀光了回去有赏,赏你们肉吃!”
奚止勉定身形,刷得转身,目注步步逼来的霜南。她狠了狠心,扬臂指天,喝道:“出!”咻得破空急响,火凤敛羽急上,俯身便冲长春而去。长春却是精乖,眼见躲不了,贴地直滚进沙里,火凤擦了他身侧,嗖得飞去。
然而火凤映天,把这矿场照得血亮,便见密密麻麻的人,有青衣的,有红衣的,也有黑衣的,人人白发赤瞳,青獠碧齿,狰狞踏沙而来。奚止看得呆了,情知这些皆是各境星骑。那一抹久违的星骑红衣,让奚止手掌微凝,火凤翔天急啸,却不再攻击。
长春从沙里狼狈爬起,指了奚止道:“捉她,活捉了她!”他取出空竹,“空空空”急速敲响,单调粗哑的声音便似鼙鼓,催着似仙非仙,似兽非兽的怪物奇步向前。
奚止一愣神间,霜南已到了面前,挥拳便击。她嗖得晃出赤刃,眼见要拼得你死我活,这一刃却死活砍不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她脚上一紧,被人拖着向后急跌,滚进矿场石阶。
石阶之下,明涛满面鲜血,拱手道:“奚止殿下!”奚止情知火凤一出,她的身份便挑明,也不再瞒着,道:“是!”明涛道:“求殿下带了二殿下冲出去,此地交给小的!”奚止一惊,道:“他们那么多人,你怎么打!”明涛急切道:“殿下放心,这一处的矿场是蝗石矿,能阻得他们!”
奚止想起小山的蝗石,小小一盒威力极大,何况整个矿石场。明涛道:“殿下,求你赶紧带二殿下走!他是个不能打的!”奚止只得道:“你放心,我必然保着心良安全。”明涛眼中含泪,冲她郑重点头,掉头便跃出矿去,放声喝道:“放蝗石!”
他跃出一瞬,奚止已返身纵进矿场。里面的星骑早已冲出去支援,只留下化人氏聚在一处,仰头看着外面。他们身上铁链未除,跑也跑不掉,里头几个凶狠的,见了奚止跳下来,冲她荷荷作声。
奚止懒得理睬,放声叫道:“殿下!二殿下!王爷!”叫了几声,便听角落里仁玺抖着声音道:“我们在这里!”奚止急冲过去,见着心良还算镇定,仁玺吓得躲在他身后,却敢伸脖子出声回应。
奚止急道:“殿下,王爷,外头有些紧急,你们快跟我走!”心良问道:“如何紧急?”仁玺跺足急道:“殿下,你管它如何紧急,明涛已无暇来救,还有什么可说,快跟她走罢!”
心良平静道:“玺王叔,这女子未知何人,我们怎能跟着她走?”仁玺跳脚道:“你是不是傻!她身有奇香,貌若天仙,入得幻境祭出赤刃,我猜她是南境的奚止!”心良怔一怔,奚止道:“王爷猜得不错,我正是奚止,咱们快走吧。”
仁玺推着心良,跟着奚止跃出矿场,那外头霹雳弦响,飞蝗如雨,随着明涛一声又一声“放”,忽拉拉漫天狂飞。然而蝗石体大,离弦便不听话,因而看着势壮,杀伤并不精准。
奚止无暇细看,拉着心良仁玺向北奔去。她情知明涛未必能撑得久,只求把这两位带离险境。沙地不比平地,跑起来一步一陷,三人勉力奔跑,却没跑出多远。奚止还算轻捷,仁玺简直被他俩在沙里拖着跑。
奔出数里,仁玺实在吃不消,喘气道:“歇,歇歇,老骨头一把,跑,跑不动啦!”奚止劝道:“王叔,这里还不安全呢。”仁玺道:“明涛必能灭了他们,咱们躲躲也该回去了,跑远了明涛找不咱们,可如何是好?”
他一言方罢,忽听着身后通得一声巨响。三人都是一震,回目便见矿场方向炸出团团橙黄光焰,浓烟滚滚直上。心良扑得坐在地上,喃喃道:“硝石,是硝石,他们放了硝石。”奚止心中一痛,情知明涛放出硝石,与长春图个同归于尽。她转念便想到霜南霜冽,也不知硝石炸空,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浓烟之中,三人呆呆坐着,像海中失了方向的小船,竟无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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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奚止怀中的九瞬忽然一动,小爪子用力抱住她。奚止微惊,便听着夜色中沙地轻响,像是有人过来。仁玺慌忙脱下黑袍,兜头盖住身着白衣的奚止,心良赶紧躺下,拨了沙子洒在身上。
三人屏息静气,便听黑暗里有人说:“是往这个方向啊,地上有脚印。”另一人便道:“这么一小会儿,难道她能飞了。”先前的人说:“把养着的仙民放出来,必定能捉着她!长春老大说了,她能放火凤,是南境的奚止,捉住了兽主必有重赏。”
三人听着,心里乱跳,只不敢说话。看来明涛炸了矿场,并未伤到长春。
奚止心想:“他们跟着足迹追到这里,足迹断了,必能发现我们。双拳难敌四手,这可如何是好。”她伏在沙里,微微抬头,掌中红光隐泛,只等着动手。
瑟瑟沙响慢慢靠近,奚止听着沙丘后的呼吸多而乱,追来的不知有多少人。她咬了咬唇,抬头看了看沙海星空。
南境树木繁茂,人口众多,少见浩瀚无垠的星空。母亲说过,仙民死了会化作天上的星,拱卫二十八宿,守在神兽身侧。奚止盯着星空,想像着会化作哪一粒,她应该回到南境去,不该化身在西境的星海里。
她告诉雪狼王,留下来,奚止便“死掉”了。她微微生悔,很想“死”在他身边。可怕的并非活着或者死去,可怕的是她死了,他还不知道。
慢慢的,芳冉会取代奚止的位置。慢慢的,他给她的柔情会投注他人。奚止很不甘心,她想回到他身边,叫他永远不能忘记她。
她直到此刻,才肯承认渺小的期望,期望雪狼王放下所有,不顾一切来寻找她。她会原谅他的,她肯定会原谅他。
她握紧掌中红光,抱紧九瞬,等待着从沙中跃起的一刻。
就在这时候,大漠深处猛得响起悠长厉嗥。嗥声远而苍凉,配着荒凉的沙海,璀璨的星河,却让人闻之生悲。
奚止愣了愣,脱口道:“太黄!”她忽得从沙中跃起,撮指打了个唿哨,叫一声:“跑!”心良和仁玺听了,从沙中跃起,跟着她撒腿就跑。奚止听见后面喊叫追赶,她不敢停,也不敢回顾,奋力向太黄嗥叫的方向狂奔。
就在她力怯之时,猛得腥风劈面,一道白光划了个弧飞纵而来。太黄身未到,厉嗥先发,追来的不才氏大叫:“小心,是雪狼!”
奚止通得跪在沙地里,向太黄拜一拜道:“太黄,烦你救一救!”太黄却是识得她,微屈后腿,示意她上来。奚止转身拉过仁玺,推他上了太黄道:“王爷先走!”仁玺眼见只有一头狼,正要推拒,嗖得腥风闪过,青焰飒然现身。奚止大喜,向心良道:“殿下快走!”
心良道:“不,你上!”奚止急道:“此时不可耽搁,我有火凤赤刃,总是能逃开的!”心良道:“在这沙漠之中,雪狼未必跑得比我快。”他说罢了,祭出身法,便如菁荃御水一般,咻得滑沙而去。
奚止呆了呆,感动着想:“他分明能跑掉,却顾着我和王爷,不肯独自逃生。”此时紧急,她飞身纵上青焰,叫道:“太黄我们走,他们人多不能硬拼!”
太黄仿佛听懂,嗷得一声厉吼,像是在警告。它负着仁玺,不急不忙略退几步,威武转身,咻得绝尘而去。青焰紧追其后,两狼一人,向着北境飞奔,眨眼不见踪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