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看这几家的姑娘如何?”余贵妃拿着画像册子一个个地翻开给口不能言的皇帝看。
“阿栩成亲,这喜气给您冲一冲,到时候您肯定就能好起来了!”余贵妃温柔地擦掉皇帝嘴角流出的口涎。
皇帝嗯嗯啊啊了几声,因着脸上五官也有些歪了,看着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余贵妃自然不在意,起身对大太监说:“李总管,拟旨吧。”
这李大太监又是皇帝的执笔太监,而这旨便是赐婚的旨。
而后早朝,大太监当着众臣宣读了,赐婚参知政事李望长女为七皇子苏栩正妃,金紫光禄大夫陈釜次女为侧妃。
七皇子及李望、陈釜皆叩谢隆恩。
散了朝,相熟的官员都来祝贺李望、陈釜,众人心中都清楚,这两家的女儿日后必定是贵不可言了。
这李望虽没有骠骑大将军刘书德手中有兵权,但也是内阁里相当当的人物。
而李望长女李妍妍也是上京首屈一指的名门闺秀,素有贤名,倒也是个十分合适的人选。
李望好和陈釜皆是喜气洋洋的模样,只七皇子看着澹然,但众人只当他在未来老丈人面前不好太喜形于色。
定下了亲事,因为皇帝的身子恐怕拖不得,便将婚期定在了一月后,虽是着急了些,但儿女嫁妆、聘礼倒是早就备齐了的,剩下便是将礼服赶制完毕等等,倒也不会太赶。
自己儿子的亲事定下了,余贵妃又将外甥召进宫中,同那日与孟氏交谈间得到的信息告知了他。
“祾倬,你觉得如何?”余贵妃期许地问道。
叶祾倬面色清冷,“姨母,我心中已有人选,待一切定了,便要娶她过门。”
“可是你身边那影卫?”余贵妃倒是意料到了,“姨母理解你们朝夕相处,难免生情,但这婚姻大事关乎一生,她……”
自己是姨母,不是亲生母亲,有些僭越的话,余贵妃自然不会说。
“祾倬明白,但我心意已定。”叶祾倬说道。
余贵妃见他如此坚决,心头对那影卫又生出些不喜来。
但外甥是个乾纲独断之人,并不会草率行事,他也不喜旁人置喙。
余贵妃只得在心中叹口气,心道,姐姐,不是妹妹不管祾倬,而是无力啊。
叶祾倬回绝了这事儿,便离开林秀宫,又去到了玉祁殿。
行珩却不在殿中,苏栩和梦乔亦不知她去了何处。
叶祾倬便同苏栩交谈了几句,恭喜他好事将近。
“表哥,她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我心中不安。”苏栩说道,此时梦乔出去了。
“不安就将她好好看住。”叶祾倬冷然说道,“或者你去求姨母将这婚事退了。”
苏栩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往我伤口撒盐!”
“你马上就要娇妻美妾,你那是哪门子的伤口?”叶祾倬瞥他一眼,“这困局该怎么解,你心里清楚,但你做不到罢了。我自然多说无益,更帮不了你。”
叶祾倬简直是专往他痛处上说。
苏栩如何不知道这件事并非无解,只是他并不能做到呢?
他太贪心了,权势皇位和爱人,他一个都不想放手。
行珩不在,叶祾倬同苏栩交谈了片刻便告辞出了宫。
而行珩并没有去别处,而是摸进了骠骑大将军府。
这将军府守卫森严堪比亲王府邸,行珩废了些力气才进去了。
她循着丫鬟行动的足迹,找到了这府上唯一的小姐刘昀锦的院落。
这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草,显得极为清雅幽静,行走间的婢女着统一的衣饰,姿态得体端庄,恐怕普通富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那刘昀锦正在廊下绣花,她一双纤细白皙的小手柔若无骨,又极为灵巧,飞针走线,手下的布绷子上绣着一朵并蒂莲花,栩栩如生。
“小姐,您绣了半日了,休息一会儿吧。”丫鬟柔声劝道。
刘昀锦娇嗔一笑,“才不,我定要赶着下个月将这个绣好!”
“小姐啊,这心已经飞到别家啦!”另一个小丫鬟打趣道。
刘昀锦难得娇羞了片刻,又作势要打她,“别胡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倒是十分鲜活可爱的一个人。
行珩听见丫鬟在悄声议论,说这大沅朝,恐怕还没有小姐想嫁嫁不得的人呢。
听说这赐婚的旨意只等七皇子殿下完婚,很快便要下来了,。
行珩不愿再逗留,悄然飞身离开。
心中茫然,行珩不知往哪里去。
四处游荡,竟来到了那姓冯的小官家附近。
行珩隐藏在这小院旁一棵高壮的树上,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她早就打听到了这个小官姓冯,名叫冯正,他的夫人蒋氏,闺名唤作瑛娘。
这两人都是温和的性子,此时冯正大约是休沐,陪着蒋氏在院子里侍弄瓜果蔬菜。
因为这上京样样东西都贵的出奇,他夫妻二人养的一个丫鬟,还有管家,便没有多少余钱,于是是能省则省。
行珩听见他们两个亲热地在说话,时不时也笑闹两声,竟好像成亲不久的小夫妻一般。
冯正瞧着有些圆润,在太阳下晒久了,白白胖胖的脸上冒出了汗珠,引得蒋氏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取笑他越发胖了,像年画上的胖头鱼。
蒋氏虽这样说,还是过去将他拉起,回了屋檐下的凉快处。
“老爷,这段时日可有君君的消息了?”蒋氏问他。
冯正失落地摇摇头,“我没有资格进宫,她在七皇子那里,寻常也不能出来的,如何见得到?”
“那咱们能否托托关系,叫她同我二人见一面也好。”蒋氏的心情也低落下来,她靠在冯正肩上,“只要辨认清楚了那胎记,便能知道她是不是咱们的君君。我这心里,没底呢。”
两人相互依靠着,忽然唰啦一声,院墙外的大树一阵颤动,将二人吓了一跳。
接着便响起了敲门声。
丫鬟正在做饭,冯正便自己起身去打开了门。
开了门他却愣住了,蒋氏见状走上来。
“老爷,怎么了?是谁来……”蒋氏的话音也顿住了。
门外站着他们方才还在念叨的行珩,她身量修长,同冯正一般高,面上带着些不自在。
“你们……”行珩斟酌着开口。
那蒋氏却越过冯正,扑进了行珩怀里,“君君!我苦命的儿!”
蒋氏实际上是第一次看清行珩的长相,这模样,与其说是像她年轻时候,不如说更像是她母亲——也就是君君的外婆年轻时的模样。
这样相像,蒋氏已经不能再想别的了,十几年寻女的痛苦骤然袭来,她只能痛哭出声。
冯正上前将自己妻子搂住,红着双眼也细细地打量行珩,“内子……失态,请见谅。姑娘,请随我进来吧。”
行珩方才在外面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其实偷偷地来这里看这夫妻俩已经几月了,心中对他二人生出了许多复杂的感情,而这感情大约是夹杂着期待和恐惧。
行珩怕自己空欢喜一场,这样慈爱的双亲,是她幼时梦里总是梦到的那样啊。
蒋氏也终于回神,抹着泪,将行珩带到了房里,道了声失礼了,便带着她又进了内室。
“姑娘,你如何找到这里的?”蒋氏问道。
行珩不多解释,只说是七皇子让她来的。
“行姑娘,妾身失礼了。”蒋氏将她右手的袖子挽起,一直挽到手肘上方,她蹲下身看了一眼,又怕自己没看清似的,把行珩带到了窗户前,在那明亮的光线下又细细地查看。
终于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再次将行珩紧紧抱住,“君君!你是我的君君!”
听到妻子的哀嚎,冯正也顾不得礼数,立刻冲进了内室来,见此场景,他哪里还有疑虑,也激动地上前,将这母女二人揽入怀中。
“儿啊!我和你娘,找你找得好苦!”冯正痛哭道。
行珩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此刻也终于落泪。
三人便这样抱着哭了半晌,到后来蒋氏都停了哭,冯正却还抱着行珩不撒手,抽抽噎噎。
行珩没想到自家这爹爹竟然是个这样多愁善感的,这才开口安慰他。
蒋氏给冯正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同他说道:“咱们去外间叙话。”
到得外间,坐下了,管家和丫鬟知道原来是主家丢了十五年的小女儿找到了,便赶忙沏茶的沏茶,做饭的做饭,忙活去了。
冯正瓮声说道,“你丢了,都是怪我啊……”
原来十五年前,行珩出生了,是冯正和蒋氏的第四个女儿。盼孙心切的冯母听信了路边算命先生所说,要将这个女儿丢到山间去,后面蒋氏才能生的出儿子。
于是便趁着冯正当值,而蒋氏昏睡,将这个孙女亲自扔到了隔壁县的青云山上。
待冯母回到家,蒋氏找孩子已经找得神志不清了。
冯家家贫,娶得这个儿媳已经是倾家荡产了,冯母怕这儿媳真有个好歹,才说孩子叫她送走了,让蒋氏好好养身子,不要作天作地。
蒋氏嫁进冯家七八年,只生了四个闺女,丈夫并不着急,但婆母一直对她没有好脸色。
蒋氏当时便气晕了,醒来便要同冯正和离。
冯母便流着泪要跪在她跟前求她原谅,又说孩子已经被带走,找不回来了。
冯正也苦求她,蒋氏舍不下丈夫还有女儿们,最后还是原谅了婆母。
第三年,蒋氏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婆母便趾高气昂起来,时时对她阴阳怪气,说她不懂她的苦心,当初还威胁和离。
蒋氏只得捏着鼻子忍了,私底下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的小女儿。
找了十三四年,音讯全无,还是大前年,过节时婆母贪杯吃醉了,才说出原来孩子并不是被卖了,而是被她扔到了山里……
蒋氏是个软和性子,闻言说话都不大红脸的人,当场便成了个爆竹似的,撕打自己的婆母。
那冯母身边的两个丫鬟都没能按住蒋氏,要不是冯正及时回来了,他老娘恐怕要毁容!
冯正得知原委后也将自己娘亲臭骂了一通,当时便分了家,筹钱又出去寻找女儿。
后来问到了刘家村,又才变卖家产在这上京谋了个养马的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