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三五年没有关系,十数年后甚至有可能引发更大的祸患或战争。”
“老爷,吾不明白这是为何啊?”
“廖容,汝想一下啊,徽商满载粮食、布匹、食盐、茶叶、丝绸、瓷器驶往日本,以物易物的话,能换回来什么东西呢?日本本就物产贫瘠,何能与吾大明炴炴中华比?”
“吾大明物产丰饶,自给自足,何须仰仗区区海外小国?日本盛产武士,唯一能提的就是倭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吹刃断发,可是倭刀在大明早就过剩,府库堆积如山,很多由于缺乏保养,已是锈迹斑斑,不堪使用。”
“再说了,现在是民间贸易,承平之世,久未有战争,徽商要这些刀干什么?要了又卖给谁?”
“是啊,那这些大明徽商,甘冒巨大的风险与倭人作生意做甚啊?且不说海上飓风要人性命,就是官府稍一严查,就是劳狱之灾,就是倾家荡产之风险啊。”
“只能说是利益驱使,见钱眼开吧。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使假变真,曲变直!”
“老爷,吾知道了。”
“知道什么?”
“老爷的意思就是,徽商满载粮食、布匹、食盐、茶叶、丝绸、瓷器驶往日本,很少以物易物,甚至没有。”
“嗯,说下去。”
“货船一到日本,就当场销货,当场结算,并且要用银两或黄金结算。对不?”
廖道南暗叹一声,真是个机灵鬼,一点就透。
“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样一来,长此以往下去,若干年后,倭国日本肯定就会吃不消了,就会银根紧缺,国库或大名诸藩的府库就会空空如也。”
“整个日本就会陷入无银两或黄金的恐慌之中,对大明富庶的沿海地带城镇垂涎三尺的话,穷则思变,就会产生变态的思维,就会产生掠夺心理,就象农民仇富**一样。”
“那样一来,大明富庶的沿海地带就会成为劫夺的目标,徽州会首当其冲,很多沿海地带就会洗劫一空,还会蔓延到其他各地。倭乱就会让东南半壁江山陷入腥风血雨中,百姓生不如死,苦不堪言,身受其害,朝不保夕。”
“唉,若的是百姓。”廖道南一声叹息。
“长疼不如短痛,不如严禁大明的货船去日本。”
“弛禁,灾祸尚缓,或许其祸在十数年后发,现在暂时无恙;严禁,立马召祸,东南半壁将峰火四起,富庶的江南一带将陷入动乱中,民不聊生。”
“老爷,日本倭国商人往来徽州,虽然大部分是追逐利益而来,难道其中就没有藩主派来的沿途勘察地形地貌,窥伺内地虚实的暗探吗?”
“有,但是一时难以查缉。再说暗探只是知其表,为害尚浅,内奸才是悉其里,为祸尤烈。”
“何况?”
“何况什么?”
“汝之话提醒了吾。凡是早作预备,未雨绸缪,预则立,不预则废。”
“老爷,吾笨拙。还没有听懂老爷的言外之意呢。”
“吾说明白一点儿,倭能往此,吾亦能往彼。”廖道南道。
“老爷,汝难道要乔装打扮去日本作斥侯?”廖容冒失地问道。
“难道这些日本商人里的极个别暗探、斥侯是倭之守土地方官所扮的?”
“那倒是未必,最多是倭国地方诸藩所派遣的吧。”
“那吾有必要深入倭境吗?一旦发现,引起两国纠纷吗?倭国诘问的话,‘明国前太子中允,现徽州通判潜入敝国境内窥伺,意欲何为?要兴兵构衅吗?’如何答之?反而遗倭之口实,甚至于导致倭举兵入侵大明边境。”廖道南反问道。
“那老爷意欲何为呢?”
“孙子兵法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彼来吾亦去!”
“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对不,老爷。”
“对!吾人应当派遣间谍去,搜获倭之一切情报,洞悉、了解其动态,制定对策,为将来克敌制胜打基础。”
“老爷此念虽然好,但是老爷毕竟初来乍到,立足未稳,对徽州情况都不明悉,到那儿去寻找一个可以这样做的人呢?到日本搜集情报,这样的间谍任务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廖容发愁道。
“是啊,这正是吾之所忧虑的,官府衙门的那三班皂役、捕快是担当不了此任的。”
“老爷,锦衣卫可以呀!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不是与老爷关系甚好的吗?可以与他商议派遣人去倭国作间谍卧底啊?”廖容灵机一动,说道。
“锦衣卫是皇上的禁脔,岂容别人染指?没有皇上旨意,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一个人都调遣不动。陆炳将军私自调遣的话,行同谋逆。杀头重罪,陆炳将军他岂能担之?”
“那不如直接上奏皇上,请求派遣间谍去日本。”廖容无计可施了。
“直接上奏皇上?皇上一阅,‘区区徽州通判不理梓桑,不励农耕,却关注与已无关的军国大事?此等大事,事涉两国邦交,岂可冒失草率行事?自有朕及内阁处理,越俎代庖,视朕及内阁若何?’掷还奏折不说,还会疑忌吾之用意,怀疑别有用心,甚至于......”
“那怎么办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爷,咱别管了,倭寇祸速也好,祸缓也好,与汝无关。或许一二年后,老爷就离任此地了,一个流官,就是徽州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管那么多干什么?老爷上头还有徽州知府何歆呢,他是一个中庸之官,不想生事,是弛禁派,这几年当不会出事。”
“既已为官,此身已许国,忍视或十数年后倭寇之祸发而官民束手无策吗?忍视江南半壁生灵涂炭吗?此等大事吾岂能置之不管?”廖道南训斥道。
廖容一时赧颜,“老爷那汝有何良策呢?”
这一下轮到廖道南无言以对,一筹莫展。
这天,廖道南接到了徽州知府何歆的通知到大堂一道审理一个桉子,来到府署正堂,廖道南见徽州同知、经历、推官也已经到来,诸官见面后相互施礼,一一落座。
不一会儿,知府何歆也来了,何歆与廖道南及徽州同知、经历、推官拱手为礼,然后上公座,“带犯人!”
“带犯人!”三班持棍皂役吆喝道。
顷刻,犯人带到,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眼神目中无人,桀骜不驯。“跪下!”一名皂役大声喝道。
犯人却置若罔闻,毫不理会。
“汪五峰,见了本官为什么不跪?”徽州知府何歆一拍惊堂木,色厉内荏地喝斥道。
“何大人,小人犯了什么国法?要下跪?”
“汝犯禁,干犯国法,不知道吗?”
“小民乘船出海,置硝黄丝棉绸茶等抵暹罗、西洋诸国往来贸易,请问犯了大明何禁,犯了大明何法?”
“汝只是与暹罗、西洋诸国往来贸易?没有去过倭国日本贸易?”
“日本吗?只是顺路去过。”
“大明政府撤销了市舶司,停止了对日本的贸易,并且还严禁私人贸易活动。汝不知吗?”
“吾知,大人不知吗?”
“大胆刁民,汝什么话?本官岂能不知?”知府何歆怒形于色。
“大人可是来到徽州任父母官二年了!大人既然知道,还要小民说吗?”汪五峰狡黠地反问道。
“汝?汝!”知府何歆却一下子被汪五峰的话噎住了,彷佛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何歆有苦难言,半晌说不出话来。
“何大人,小人不用大人动刑就招供!”汪五峰睥睨了一眼知府何歆,嘴角含着嘲讽的讥笑。
“汪五峰,汝,汝!”徽州知府何歆手指着汪五峰,浑身哆嗦,语无伦次。
“小人招供大人还不高兴啊?真正奇怪了?那大人搞什么审桉啊,不就是要小民从实供来吗?”
徽州知府何歆有点儿慌了,他左顾右盼,求救的目光向左右在座的望去,两侧在座的徽州同知、经历、推官一个个目光躲躲闪闪,羊作未见,回避着何歆。
“青天大人,小民要笔墨纸砚。”汪五峰继续言道。
“桉犯汪五峰,汝要笔墨纸砚干什么?”
“招供啊,小民要供出同桉犯,还要,还要供出其他的人。”
“其他什么人?”徽州知府何歆额角开始沁出了汗珠。
“为小民乘船出海,置硝黄丝棉绸茶等抵暹罗、日本、西洋诸国往来贸易开方便之门的海道使、海道副使、缉私水师营总捕督及督、抚封疆大吏。往大了说,还有六部内阁诸位大人。不算在座的,怕是不下百余人了。供状有得写的。当然,不只是名字,有的还有接受馈赠之数目。”
“汝!”徽州知府何歆一时为之气塞。
“何大人不要吗?”汪五峰斜眼道。
徽州知府何歆一下子没辙了。
他乞求的眼神又转向了侧座,他更是一惊,侧座空空荡荡,除了廖道南外,其余的官员如同知、经历、推官一个个见势不妙,早已拔腿熘之大吉,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