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道南与张延龄告辞出来,出得侯府,只见廖容早已在大门等待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并辔而行,看廖容怏怏不乐,廖道南问道,“有什么不开心事吗?”
“何能开心,这个建昌侯张延龄轻慢下人,视吾辈如刍狗,食物粗糙不堪,难以下咽。为富不仁!”
“不,这位建昌侯对于士大夫还是礼敬有加。”
“对公子一类的读书人好,那是装的,不加以笼络,否则何能成为爪牙?不,不,成为臂助才对。”
“廖容闻听过李梦阳与寿宁侯张鹤龄之事吗?”
“张鹤龄、张延龄难道他们是兄弟?”
“对,他们是亲兄弟,张鹤龄为兄,袭父爵为寿宁侯,官太傅。”
“太傅?”
“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太傅之位仅次于太师,高于太保,位极人臣。”
“两兄弟皆为侯爵,职为三公也相近,性格脾气也相似?对不,公子?”
“对。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那公子说一下李梦阳与寿宁侯张鹤龄之事吧?”
“李梦阳文坛领袖,善工书法,进士出身,职江西按察司副使,为吾大明骨鲠之臣。”
“他任正六品户部主事时,劾寿宁侯张鹤龄招纳无赖、罔利害民。一日,忽有旨拿李梦阳,送诏狱,乃于是知张氏有本辩矣。”
“但是先皇孝宗很快就将李梦阳释放,并下圣旨曰:‘李梦阳妄言大臣,姑从轻,罚俸三个月。’并召张鹤龄进宫训斥了一顿,张鹤龄脱帽,头触地。但李梦阳受此屈辱,怒气不平,他日,李梦阳途遇寿宁侯张鹤龄,詈之,击以马箠,堕二齿。扬马鞭打落其两齿,寿宁侯不敢校也。”
“殴击贵戚,堕二齿。亦是重罪,即使不绳之以国法,寿宁侯门下无刺客杀手等亡命之徒?不会暗中刺杀于他?”廖容道。
“有,但是寿宁侯张鹤龄虽受此辱,堕二齿,亦无报复一说。”
“为什么?”
“只能说张氏兄弟内心还有士大夫情结,可以在士大夫面前纡尊降贵,曲意交好。他们优礼读书人非为沽名钓誉,这与他们的门第出身有关。”
“可是他们对百姓、下人并不好,招纳无赖、罔利害民并非诬陷之词,以李梦阳大人之刚直,何会虚言?”廖容耿耿于怀。
“是啊,在二张眼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除了读书人,其他人皆不在话下,不屑一顾,甚至于视之如草芥,这是最为人所垢病的了,罔利害民,剥削百姓,欺凌他人种种不法行为皆可由此而生。”
廖道南话毕一勒马缰,“千里追风”奔跑起来,廖容一见只得夹马紧追其后。
两人很快来到了京师,北京大明首都,天子驻跸禁地,史载“生齿日繁,物货盆满”,繁华似锦,非比寻常。
北京,古称燕蓟之地,据有文字可考的历史已历三千年,春秋、战国为燕国都。唐属幽州。辽时称燕京。金时称中都。元为大都。明称京师,通称北京。
其设计时曾参照《周礼·考工记》中“九经九轨”、“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记载,规模宏伟,明代北京城共有四重城墙,最里面的一重,就是宫城,再往外,是围合紫禁的皇城城墙;再往外,便是内外城,整个北京气势恢弘,城墙坚固结实。
“极矣!公子汝朝为田舍翁,马上就要暮登天子堂。左君王,济民生,治天下的雄心壮志就要实现。”
“还没会试,此言说得过早!”
“公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会试入贡,岂不是探囊取物?”
正德十六年(1521年)廖道南参加明廷举办的春闺会试。考场设在礼部,称“贡院”。
不出建昌侯张延龄所料,内阁首揆杨廷和任总裁官,经过三场紧张的考试后,经湖名、誊录、校对后,由同考官分房阅卷并进行预选,预选出来的考卷送主考官审阅并拟定名次,写成“草榜”。
草榜拟成后,再由主考官和礼部知贡举官主持,将拟定录取的“朱卷”与考生的“墨卷”进行“对号”,编号不对者弃而不取。复核以后,再行“填榜”,即正式确定录为贡士的名单。贡士意味着取得了做官资格。
由于会试的录取名额和殿试为等额,故“贡士”实际上已是进士,所差的只是皇帝殿试的“钦赐”而已。
会试录取三百人,发榜之日廖道南没有去看榜,去的是廖容,廖容虽然识字不多,但廖道南三个字,他还是认得的。
他来到放榜处发现这儿已经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廖容被人挤得东倒西歪,他踮起脚尖,在第一榜处极力搜索廖道南三个字,但是一排、二排、三排,直至最后一排都没有廖道南三字,他不得不又艰难地挤到第二榜去看,仍然没有,他心中一沉,感觉有些不妙,他又艰难地去看第三榜,这是最后一榜.....
“公子!”廖容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进客栈,推开廖道南的房间门说道,“吾看了一榜。”
“如何?”廖道南澹澹问道。
“榜上无名啊!”
“第二榜呢?”
“也是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榜上连别人的名字都没有?”
“别人的名字是有,可是没有汝的名字。”
“那也不能叫空空如也啊!”
“是了,公子,吾说错了。公子名字处空空如也。”
“汝愈说愈离谱,难道第二榜某处一定要有吾的名字?”廖道南仍然是气定神闲。
“是了,吾又说错了。”廖容道,但是心里还是纳闷,公子难道无意于功名?这么澹定,那他万里迢迢,追逐的是什么?
“第三榜呢?一百人为一榜,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榜了吧?”
“第三榜啊?”
“是啊!说说。”
“第三榜是最后一榜不假,但是人特别多,许多第一、第二榜落榜的人全挤在这里了,希望奇迹出现。人挤人,摩肩接踵,水泄不通,简直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我也想去看,被挤得东倒西歪,崴了脚呢。”
“看到了吗?结果如何?”廖道南忍耐不住,急切问道。
“踮脚看到了。”
“如何?”
“第三榜第一排没有。”
“第二排呢?”
“第二排也全部是别人名字。”
“第三、第四排呢?”廖道南终于沉不住气了。
“也是不见公子大名。直到最后一排.....”
“完了,榜上无名,名落孙山。”廖道南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内心沮丧。十年寒窗苦读换来的却是落榜,无言的结局。
“不过呢”看到廖道南落寞神态,廖容憋着笑,“公子,吾还没有说完呢。”
“已名落孙山,再说又有何益?”
“公子与孙山有缘,就是孙山啊!”
“啊,我考起最后一名?贡士最后一名?”廖道南一丝惊喜稍纵即逝,随即又恢复宠辱不惊的常态。
“公子有何感想?”
“大明人才济济,京城藏龙卧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吾自愧不如!”廖道南喟叹道。
“公子是晋名相谢安,平时深藏功与名,含而不露。当晋军在淝水之战中大败前秦军的捷报送到时,谢安正在全神贯注与人对弈,他看完捷报,便置诸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下棋。客人憋不住问他,谢安澹澹地说敌人败了。”
“直到下完了棋,客人告辞以后,谢安才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欣喜若狂,屐撞门槛入室,把木屐底上的屐齿都碰断了。公子,吾要出去了,汝履也该换新的了!”说完,廖容嘻嘻一笑,离开了。
“汝是廖道南廖公子吗?”一个衙役差官进来对廖道南道。
“吾是,贵差官有何公干?”
“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杨廷和杨大人有请廖公子!”
“杨阁老请吾吗?”廖道南心里十分诧异,杨廷和为大明内阁首揆,曾为当今皇上老师,虽然加官少师衔级远不如张延龄的太保衔级,可是实权却远逾之,权倾朝野,可以乾纲独断,当今正德皇帝以师相视之,国家大事一以委之,握有对朝廷命官藏否予夺大权,张延龄可谓是望尘莫及,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的。杨大人有请。”
“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杨大人在府邸等廖公子。”
“好吧,差官前引,吾骑马紧随其后。”
“不必,杨大人已经为廖公子备好暧轿,无须骑马。”
“这个不好吧?”
“杨阁部吩咐的,廖公子拂逆了他的意思才不好。”
“这?好吧,谢阁部美意。”
“廖公子请随吾来。”
“谢了!”廖道南随来人出了客栈,上了门外早已备好的暧呢小轿,四个轿夫一声吆喝,“起轿!”就向着杨廷和府邸而去。
杨廷和职掌内阁,实为大明正一品宰相。宰相者,上左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位高权重,为天下之望。
此时的明朝的正德皇帝为孝宗独子,孝宗淳厚宽仁,治国有方,且终生只有一位妻子,就是张皇后。也就是张鹤龄、张延龄之姐,夫妻亢俪情深,感情甚笃,终生不渝,千古无二。
正德皇帝朱厚照从小就特别聪明,过目不忘,前天讲官所授之书,次日便能掩卷背诵。而且精通梵文,还在短时间内就掌握了葡萄牙语。当年葡萄牙使者朝见,他不用翻译,自己就能无障碍交流。继位后喜好酒色、巡游无度,虽荒诞不羁,但犹幸用人之柄躬自操持,而秉钧诸臣补苴匡救,是以朝纲紊乱,而不底于危亡。
因朝廷内阁六部犹有杨廷和等贤能之臣,加之正德皇帝并非昏君且始终信任杨廷和,荣宠不衰,且多次百姓赈灾免赋,故持朝廷一切运转正常,天下尚且安宁。正德皇帝本人有很高的军事天赋,1517年御驾亲征,大败入犯小王子蒙古军,取得应州大捷,此一役后,蒙古不敢大规模入侵内地,蒙古与明战争始终局于边关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