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学的午休时间，活泼的孩子就在操场上嬉闹乱跑，文静的孩子用餐后就待在教室里看看书或干脆小睡一会儿。在这个教室里，情况有些不一样，一群小学生聚在一块儿窸窸窣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他们小声说大声笑的样子，也不难猜测，多半是在说某某人的坏话吧……
瞥向教室的一角，两个小女孩在交谈，一个一脸担忧，另一个只是笑着，苦涩的，这让人不自禁觉得疼惜，还是个小学生，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呢？那时，是其中一个女孩皱着眉头走到另一个女孩身边说：「嘉嘉，他们又在说你了……」
「嗯。」这个名叫嘉嘉的小女孩回应一声，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她那朋友则眨眨那双可爱的大眼睛，嘟嘟嘴，然后说：「你别理那些讨厌鬼说的话喔……」
嘉嘉望着朋友，小嘴微张欲言又止般停顿了一会儿，就露出那苦笑，只听她低下头说：「他们说的是对的。」
「嘉嘉……」另一个女孩眉头皱紧，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为了不让家中的大人们操心，嘉嘉早就学会了在这种时候给脸上挂起轻松的笑容，然后摇摇头，说：「没事啊。」
可惜，这无法控制的小脑袋却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它会一直思考，一直探索，一直想逼那小嘴去开口说话，去问！去搞清楚为什么别人会笑她？笑她的妈妈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但是那个人却不是她爸爸；他们嘲笑她，笑那同住在一个屋簷下──那个她唤作「姊姊」的人，为什么不同姓氏？
那么多的问题，她一直埋在心里，不是不敢问，只是当她放学时，看着眼前的姊姊，虽然不同姓氏，她给她的笑容是这么的真心，这么的温暖，她也跟着快乐了，已经忘记去计较什么了……当她看着那个大男人，和爸爸的年纪差不多，脸红红地陪她扮家家酒的时候，对这个人的感情里头，根本不存在任何芥蒂或隔阂。
所以，即使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又如何？
「算了。」她小小的心灵这么说着，淡淡地笑了。
但是，小孩子不计较的事情，秦宁计较了。嘉嘉对李云发脾气那天的夜晚，秦宁吩咐家里头的大人们一切如常，什么都不准过问，警告秦育成不准对李云提起嘉嘉被欺负的事情。同时也警告自己的好友齐菁岚，别忍不住把她们俩的计画给说出来。
「小宁，我不当坏小孩好久了啊……」临睡前，齐菁岚玩笑似地抱怨。
「呵呵。」秦宁轻蔑地笑两声，算是对好友的话极度否决。齐菁岚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反正只是个玩笑话，她也不介意，继续为了让秦宁的情绪得到纾解而引着秦宁说话：「你觉得我们明天这么做，能解决问题吗？」
「我会办到的。」秦宁斩钉截铁的口气，与其说她胸有成竹，齐菁岚听出来她是愤怒的。望了一眼那之前还说睡午觉但其实翻来覆去根本没睡的秦宁，宁死不肯把情绪发洩出来，齐菁岚心底就大叹气。
「明天究竟会是什么状况啊？」她已经想像不到了……
※
昨晚临睡前，小岚的心情我很明白，她大概很久没见过我这般压抑情绪，而且是生气，一心挑起话题引我说话，让我把这气给发泄出来，可我无从发泄。
我不否认，我是生气了。
但是，我不是生别人的气，我气自己！我怎么会这么没用？天天一起上下学，我为什么到昨天才知道嘉嘉被欺负了？我早就该察觉到的事情，为什么我就没能顾虑到？等到严重的时候，嘉嘉都不晓得承受了多少她不该承受的事情……然后，还要天天对我们爽朗地笑？我们这些住在一起天天见面的大人都在干什么！？
今早送嘉嘉到小学，她可爱地笑着挥手道别，蹦蹦跳跳地像没了一回事般的上学，我心里就很难受。
「小岚，我真是太差劲了……」走远了些，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空说。听我这么说的小岚愣了半晌，才缓缓地劝道：「我只能说，不要把什么事都当成是你的错。」
「嗯。」我简单的回应，视线还是离不开蔚蓝的天空，就像考试时脑子一片空白，会不自觉地望向教室走廊，你可能会好奇别人都看天花板，我看着教室走廊干什么？我想我太习惯姊经过的走廊了，看到她，有些考题的答案，我居然能够想起来。至于，望着天空，我大概是想看到天仙下凡吧。
不过，与其这么不切实际，人，还是靠自己吧。
「小岚，我们该找地方把校服换下了。」不再期待神仙搭救，我该做点什么了。
在嘉嘉的小学附近有个公园，匆匆地乘公园里晨运的人们没留意到两个上演逃学威龙的女生，我们到公厕把校服换成便服，然后要干什么？嘿嘿，我们当然是去把那群欺负人的嫌凶通通揪出来啊！这回，不能让人跑了！我们是要把人抓住的。而，这也是为什么小岚会二度觉得我们的行动在嘉嘉这件事上头绝对起不了作用。
「我会让它起作用的。」当她怀疑的时候，我认真地说。
「那现在走吧。」小岚拉起我的手，要往嘉嘉的小学走。我反而拉着她到公园的小凉亭里坐：「等着吧，午休时间才过去。」
小岚一脸愕然地望着我，我只好凭我的经验告诉她。在校园，要群起欺负人而不想被老师发现，有两个黄金时段，一个是午休时间，另一个就是放学时间。而，作弄人，则不分时间。
「若不担心受到校方惩治，一样，不分时间。」我靠着凉亭的柱子，老气横秋般的解释。像我这么自豪的阐述，小岚无言以对，不晓得该接什么话好。最后两个人胡乱地扯话题，我们熬到了等待着的午休铃声。
我们这些年来，别的体能没练好，就是练会了怎么避开学校的保安大叔和训导处的老师，然后无声无息地进出校园。一进入嘉嘉的小学，我们迅速地穿过那一群群对我们两个即不是老师又不像家长的人充满好奇眼光的小学生们，有惊无险平安地抵达嘉嘉的教室。
望里头望去，我的经验果然没错，嘉嘉身边又是那群学生，而我吩咐小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教室前后两个门都反锁，当然……这是等我进去教室后，她才需要执行的事。
我带着满脸的笑意安静地走进去，他们专注在嘉嘉身上没留意到我，注意到我的人，已经悄悄地在我和小岚的示意下离开教室。教室就剩下四个欺负人的小学生、我还有坐在位子上的嘉嘉。因为静，他们对嘉嘉说的话，我听的一清二楚……
「王嘉嘉，你没有家没有爸──你的妈妈要改嫁——你管那人叫爸爸……」他们对嘉嘉嘲笑的话，居然还给我编成有押韵的！？在我的无名火未起以前，其中一个小孩说：「电视剧里，继父都不会让别人的孩子生活得好好的，你那个不同姓的姊姊会打你骂你，你妈妈不会管你！」
嘉嘉低着头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话，拿出饭盒，那是云姨每天为我们这几个要上学的小瓜准备的，我看着她打开，周围的那群小孩开始吃吃地笑，而嘉嘉的眼眶突然红了……
我这个时候才冲过去，那群没发觉我存在的小孩全都要跑，我没理，我知道小岚会为我守好门。一把抢过嘉嘉的饭盒，我一看。叉的！儿童不宜的话差点全冒出口来！你道我看见了什么！？
你看过全是订书钉的三明治吗！？
「你们这群妖怪！」我控制不住了，对四个小孩子大喝，我就像老鹰抓小鸡那般扑过去抓小孩了！
不明白里头状况的小岚被我吓到，她突然打开离那些小孩较远的另一个门，用几张桌子胡乱把门堵上，第一时间跑去嘉嘉身边。我心想当她看见那个三明治，估计她也想杀人了。果然，她和我的反应一样。我们两个人一手一个，不消三分钟把四个小孩全抓住了。
总算让他们四个不挣扎地站在我面前，我失控的情绪暂时被我压了下来。
「你们这些小孩都在想什么？」我拉了张椅子坐下，冷冷地问。四个小孩互相对望，都低下头，不说话。我隐忍着怒气，对这班小孩我尽量冷静。拿过嘉嘉的饭盒，我问：「这是你们四个人一起做的？」
四个小孩默默点头。
「欺负人很好玩吗？」放下饭盒我再问，没想过让他们回答：「你们没见过在父亲节或母亲节快到的时候，趴在桌上一直哭的同学？」
「没见过要写《我的爸爸》或《我的妈妈》的时候，你的同学哭着交不出作业？」
「你们没被父母抛下过？你们以为你们的爸爸妈妈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们？」
「有一天，你们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我来给你们做歌唱，唱你们没爸爸，唱你们没妈妈，你们认为怎么样？」
「父母就在身边的你们不懂得享受这种福气就算了，你们凭什么来取笑想再见父母一面都没有的人！？」最后一句，我承认我是骂出口的，声音稍微大声而已……
结果，你猜怎么了？
我根本没碰到没弄疼的那四个小孩，通通哭了。
※
看着被自己弄哭的小孩，秦宁不止无法辩解，她还不知所措，赶忙站起身向孩子王齐菁岚求救，谁知一回头，好友眼眶也湿了，走过来挽着她左手，靠着她肩膀，感动地说：「小宁，你说的好真切好感人，我好想哭喔……」
然后，拉拉她的右手的嘉嘉也抱着她的腰，在她怀里埋头哭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秦宁大惑不解，无奈地任由这些人哭。
这个时候，嘉嘉的班导师也接到消息赶来，她把从外头反锁的教室门打开，望着秦宁半晌，跟着看看那群在班上出名的捣蛋鬼，原来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也会被人弄哭啊……
「那个老师……我……」秦宁微微开口，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宁姊姊……」突然听到嘉嘉开口说话，秦宁也不解释，并马上把碍手碍脚的齐菁岚暂时推开，蹲下身子面对着嘉嘉，她摸摸嘉嘉的小脸笑说：「嘉嘉不用担心，没事了。」
「宁姊姊，为什么你爸爸和我妈妈住在一起就要被人笑呢？」说完，嘉嘉嘟起小嘴，等着秦宁回答。
「这个啊……」秦宁搔搔脑袋，寻找着比较好的答案。这种时候，其中一个小孩就有话说了：「妈妈说孤男寡女同居在一起，没名没份，不知羞耻！」
「你……你妈妈这么教你的！？」若是如此，也怪不得秦宁傻眼。
「嗯？」小孩哭红的眼睛，泪水没干，但还是憨憨笑着说：「妈妈在看电视剧的时候都这么说啊！」
秦宁听完感觉到脑子一阵晕眩：「这个年代的电视剧都在上演什么啊……」
「让你爸爸娶她妈妈，不就没事了吗？」另一个小孩理直气壮地说。
「这就是你们能欺负人的理由！？」秦宁瞪了那群小孩一眼，吓的他们全往班导师那里躲去。只见老师也凶巴巴地望着这群捣蛋鬼，四个小孩不晓得该往哪儿躲，干脆跑出教室。秦宁的目的已经达到，她知道她对这四个小孩给足了警告：「不要以为秦家的人是好欺负的。」
「宁姊姊，那你爸爸能娶我妈妈吗？」那些小孩离开后，嘉嘉怯生生地问。
「这个嘛……宁姊姊已经尽量撮合他们啦……」秦宁坏笑一顿后，又说：「不过，进展太慢，不如嘉嘉我们合作送他们进入礼堂啊！」
嘉嘉开心地点头的那刻，外头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教室走廊望去……
「哈……爸爸啊。」秦宁觉得大事不妙，头开始感到刺痛……
「妈妈！」心情转好的嘉嘉则大声唤着李云。
在教室外头，秦育成和李云心底都不知道该拿这群孩子怎么办。但很快秦宁看着他们两个人相视一笑，就晓得他们已经达成共识──那就是：「回家算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