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秦育成要说的故事，就是他和秦宁母亲，文依还有丁立仁之间剪不断扯不开的纠葛。面对女儿，秦育成不撒谎，也不愿意撒谎。在酒精下疯狂的他做了很残忍的事情，尽管他也知道压抑在心底的爱根本不能掩盖对文依的伤害。但是，他仍然想让秦宁知道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往事，他和她的母亲曾经相爱过，也因为误会和不信任而分开。他的忏悔，他在牢里的日子，还有他如何获得关于女儿的消息，他都毫不隐瞒地当成故事一点一滴仔细地说给女儿听。

至于转诉的秦宁，她其实并不愿意对姊姊把这段往事说得清清楚楚，有一些事情，关于丁立仁的陷害等等，她不想让姊姊听了难过。可惜，丁馨柔的逼问总是很能从秦宁口中套话，即使没有明说，丁馨柔也能确认许多她所隐瞒的。

当丁馨柔从秦宁这里听完秦育成的版本，再对上自己从陈伯那里听来的，发觉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一刻，真是让她对父亲心冷到极点。但是，她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与秦宁继续交谈。只听她充满深意地问：「小宁当时能明白为什么你爸爸选择在这个时候把往事告诉你？」

秦宁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很懂爸爸的目的，但是听完了以后，说也奇怪，我却没那么怕他了。」才说完，秦宁立刻使出她多年来最厉害的本领，把问题抛给天才姊姊解答：「姊，你觉得呢？」

大部分的时候，秦宁假定丁馨柔会像天使般回答，但自从她上了大学，秦宁已经很少见到丁馨柔天使状态了，除了在医院的某一段日子会看到零零落落的几根白色羽毛。所以，这回她特别期待。

看秦宁的表情，就知道这妹妹心里在想什么，把问题都往这里推，丁馨柔真的觉得秦宁的脑子会生锈。虽然如此，她还是不厌其烦地想帮助她，让她能够了解秦育成的心意也是好的。

「小宁，你记得我第一次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你怎么搪塞我吗？」

「呵呵，我可以说我忘了吗？」秦宁冒着冷汗，没看到天使形象，还被丁馨柔瞪了一眼，她只好乖乖地把那天貌似没经过大脑思考的话用力地回想，强求自己再说一遍：「呃，我说发生那件事之后我怕过爸爸，但是，怎么说他还是我爸爸，没法子也得接受，也要相处下去吧。呃……还有会怕他是我惊慌过度了。嗯……大概是这些？」

「你何止说这些。」丁馨柔的记忆力总是让秦宁望尘莫及，所以她笑笑说：「呵，还是姊记性最好！而且都说是搪塞你的话，我怎么会记得？」

「其实那天你说的不是搪塞我的话。甚至那些才是你真心话，因为我无预警地提起这个话题，你不想对我完全坦白，想要缩小事情的严重性，反而说出你真正的想法。」听姊姊的分析，秦宁把笑容收起了，因为她想起她怎么说了。

「该谴责他的人，不应该是我；该惩罚他的人，也不是我。甚至可以这么说，其实也不该是我说原谅他或什么的……尽管他一直对我觉得很抱歉。」秦宁把话说一遍，一字不缺，之后却怯生生地问记性好的姊姊：「我……我是这么说没错吧？」

「嗯。但是小宁，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听了你爸爸说的往事，然后觉得自己不是受害者，所以没资格谴责你爸爸？」丁馨柔的问题一个个礼尚往来，抛回给秦宁，毕竟有些事情还是让她自己想清楚的好。可惜，有些问题是当事人看不清楚的，秦宁痛苦地思考一阵，最终还是一脸无奈地望着丁馨柔。

「他想让你知道这些往事，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有知情权，你需要知道和了解上一代的事情，因为这些依照他的预想，这些本来不应该影响你，却意外地影响了。」

「说这些往事，他不是要你理解后的同情，他不是想要你的原谅。他的罪，本来就不应该由我们这一代去谴责或惩罚……」

「小宁，你爸爸他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存在没有你认为的那么污秽，他只想让你知道他真心待你，他很珍惜你这个女儿。」

「上一代的事情，不应该继续影响你。你懂吗？」丁馨柔轻抚着妹妹的头温柔地说。

※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天使般的姊姊。

这么说听起来很可怕吧？我想起来也觉得可怕，姊住下的那几天，连小岚都差点想回自己家了。她说：「自己的家虽然变成单亲了，好歹也没你姊在的时候令人胆战心惊。」

我每天被姊逼得像被赶鸭子般复习功课，那段日子，我觉得我差不多快往生了……从前在家里头的时候，姊都没这么勉强人啊，看来她在大学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当我对她哀嚎埋怨这些的时候，她只是冷冷的笑，笑完才回答我：「我回去的时候，你再给我松懈看看，到时候我会让你比现在苦十倍。」

那次，小岚和我缩到牆角，就是那时候，她在我耳边说：「小宁，我想家了。」

我则忽然觉得姊那天吓到我的那些话可能有一半是真心的了……

至于爸爸和云姨对这可怕的现象无动于衷，不发言，不阻止，不过问。哇哩咧，我知道就快要联考了，也不需要这样对我吧？家里还有个嘉嘉，但是这小孩乖巧听话，姊在的这段期间，一旦姊在我房间，她绝不会来敲门打扰我们。

「真可恨啊，有个打岔的人出现也好啊……」痛苦一开始的那刻，我是这么想的，然后老天给我送来小岚这个好朋友，结果姊的爱心氾滥，有教无类，连她一起扯进来了，想逃都逃不出去。

今天终于看着火车把美丽魔王接走，我和小岚感动地都快在月台抱头痛哭了。

「去庆祝吧。」我说。

两个人跑到平常放学最爱去的冰点店，坐在平常的位子上望着街道，享受冰凉穿过喉咙直达心底的爽快。吃到一半，小岚不知道怎么回事差点噎着，一直指着外头，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看到一群小学生，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

「喂！你们在干什么！」我大吼着，那些学生一哄而散，只剩下……

「嘉嘉，没事吧？」我蹲在嘉嘉面前，握着她的双手问。她头低着，对我的问题只是轻轻摇头。这时小岚才追出来，怕是在里头结帐耗了点时间。我对上小岚担忧的脸，摇摇头表示不要问了，先回家。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冲进家里书房，不管我那老爸多专注于他的股市，也不管什么尊敬长辈，我拽着他的衣领大骂：「你都在干什么！？交代你的事情怎么忘了！？」

「小宁……什么事啊？」爸爸一脸无辜加糊涂地望着我，然后把我的手抓下来，温和地说：「小宁，能不能好好说啊？」

「早上我交代你什么了？」我的怒气还没消。

「你说你和小岚放学后要到车站送你姊，交代我要去接嘉嘉。」

「那你去接了没有！？」我瞪着爸爸，就算他人多好，这一次的忘记，我接受不到。

「没有。」他很诚实，诚实到我想要揍人，在我还没再度发飙以前，他一脸纳闷地说：「因为云今天放工早了，她说她自己去接嘉嘉。我说小宁，能不能告诉爸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云姨去接嘉嘉了？」我反问。

「是啊，都出去快……」爸爸摸摸下巴说不出一个时间点来，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专心的时候，时间什么都没放心思去注意了。我这时脑子稍微清醒了，沉默着的时候，爸爸再一次询问：「小宁，到底怎么回事啊？」

「嘉嘉被欺负了。」

如果我没错的话……刚才的情形她是被欺负了，那群小学生在散去以前对着她扮鬼脸的行为，我看过太多次了。想起来我的心就好疼……人与人之间，为什么非要有这种伤人不利己的行为？

「什么！？」爸爸的情绪一下子也激动起来了，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和嘉嘉表面上似乎交集不多，其实感情很好，他常会抽出时间陪嘉嘉，做功课也好，温书也好，最神奇的是我看过他陪嘉嘉玩扮家家酒。

「好了，爸爸这件事我搞清楚以后你再激动吧。」这回该我拦住他了，在容易激动这点上，我还真的从爸爸这里遗传到了。

「还有，云姨那里由我去说。」把书房门关上，我知道里头的爸爸非常地懊恼。

正走着回房间，小岚这时开房门出来，见她用食指放到唇中间半秒，我理解地点点头，随着她下楼到客厅。

「怎么样？」我问。

「嘉嘉什么都不肯说。」小岚轻叹一声。

「有没有见到云姨？」我边走向厨房，边问着。

「没有。她不是还没下班吗？」

「不，爸爸说她今天提早下班，所以是她去接嘉嘉的。」我见厨房没人，就想要到云姨的房间，走回客厅的时候，大门传来很急着开锁的声音，家里的人都齐了，回来的一定就是云姨。

门一开，果不其然。云姨一见到我就慌张地问：「嘉嘉呢？回来了吗？有没有见到她？」

「回来了。在楼上，睡着了。」小岚见我沉默着，为了让云姨安心，她急忙回答。

「嗯。谢谢你们。」她勉强地笑了笑，然后说。

她的表情，我一直观察着，她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么说起来，她并不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而没有接到嘉嘉，她的样子比较像是半路走丢了嘉嘉，或者是嘉嘉自己跑开了。

「云姨，你和嘉嘉怎么了？」我没打算拐弯末角，单刀直入。

她叹口气，给我一脸的疑惑：「我也不晓得这孩子怎么了。」

※

小学放学的铃声响起，当值在校门口的老师就开始有心理准备遇上一窝蜂跑着出来的学生们，要阻止他们跑着回家，要提醒他们路上小心，时不时要留意有没有陌生的家长出现把小孩接走。

今天很特别，平常都是由姊姊接回家的嘉嘉，是妈妈来接走了。她在她们离开之前还递了学校家长开放日加小学运动会的宣传单给嘉嘉的妈妈，希望到时候，嘉嘉的父母能一起出席。

但是，天晓得这张宣传单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导火线……

李云第一次亲自去接女儿，因为工作时间配合不到女儿放学，所以，她没法子接女儿。早上嘉嘉是和秦宁小岚一道出门上学，而她则去上班，嘉嘉的小学，除了第一天上学是她陪着去，之后，她都没再去过。

这次能像个妈妈般去接孩子，她的心情还是有些忐忑，她不知道会不会让嘉嘉不高兴。一开始嘉嘉虽然见到李云有些错愕，毕竟她以为会是秦育成，虽然如此，她并没有排斥李云，还是笑着随她回家。

「请您和先生一块前来，那天会有许多亲子活动，一些比赛可以由父母与小朋友组合参加。」嘉嘉的班导师正好今天值班，她亲切地提醒着李云。

「好的，谢谢你。我会来的。」李云觉得这是个好活动，就一口答应。

「那天是休息日，能够的话，请嘉嘉的爸爸一起来吧。」察觉到李云只愿一个人来似的，班导师好心多说了一句。虽然清楚老师的好意，却让李云有些尴尬，但她依然笑笑，附和着回答后，就牵着嘉嘉往回家的路上走。

一路上，嘉嘉都不作声。直到稍微远离学校，她才甩开李云的手，对她说：「我不要你来！」面对女儿这么直白的拒绝，李云愣住了。看到嘉嘉转身就跑的时候，她也没来得及拉住女儿。

「嘉嘉！」李云一直追着，可是却在一个转角处不见了嘉嘉。

李云把事情经过说完，秦宁和齐菁岚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不是很清楚嘉嘉为什么发脾气。李云并不计较这个，反而关心嘉嘉是怎么回来的：「小宁，嘉嘉是自己回来的？」

「不是，我们半路遇上她，才和她一起回来的。」秦宁对好友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把看见的事情说出来。

「总之，现在嘉嘉已经安全回到家了，云姨你就先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我们大家来帮忙搞清楚，好吗？」秦宁这时故作轻松般推李云上楼回房，回到这个家见到秦宁她们，李云确实愿意放下心，找了大半天，她也累了，顺着秦宁她们的意思，回房间休息。

「好了，大侦探，你想怎么开始查这悬案？」面对齐菁岚的取笑，秦宁不以为意，她只是大了个大哈欠慵懒地说：「先睡个午觉，醒来再说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