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这样的日子最适合远行。
天策府校场内,骑士们早已经整装完毕。按照兵部的指令,今天正是前往凉州的日期。
原定的出发时间是卯时三刻,卯时三刻刚好是日出的时候。
可是太阳已经升起来好一阵子,队伍却还没有出发。因为临走前秦琼还有话要交代姜沉舟。他们现在正在秦琼的书房里。
“姜祭酒,你可猜到我想和你说什么?”秦琼缓缓开口道。
姜沉舟道:“莫非和巡视的任务有关?”
秦琼摇摇头,淡淡道:“巡视不过是寻常军务,没什么可担心的。”
姜沉舟道:“那将军要说的是?”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秦琼道:“我要说的是笙儿。”
“秦校尉?她怎么了?”姜沉舟怔了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秦笙。
秦琼道:“笙儿自小心高气傲,也容易感情用事,就像我年轻的时候一样。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年轻的时候就曾为此吃过不少亏。”他说着话,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等到秦琼停止了咳嗽,姜沉舟才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秦琼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希望你帮我看好她,不要让她做傻事,当然,也千万不能让她有事。”他的语气很奇怪,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沉舟只好回道:“属下自当尽力而为。”
秦琼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去吧,时间不早了。”
话已经说完了,姜沉舟离开了书房。
“你觉得姜祭酒这个人怎么样?”秦琼突然开口,他问的是秦善道,这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将领一直默默的站在父亲的身后。
秦善道若有所思:“孩儿说不出来,但总感觉他有点神秘。”
“神秘……” 秦琼沉吟着,突然又问道:“你看到他的马了吗?”
秦善道想起姜沉舟的马,那匹毛色斑驳又瘦弱的马,它看起来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难道他的马有什么特别?”秦善道忍不住问道。他知道父亲不但精于相马,而且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
“皇上的身边有六匹骏马,可谓当世神骏,但却没有一匹能比的上它。”秦琼悠悠道:“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人,一个人也许会穿错衣服,但一匹马却绝不会选错主人。”
秦善道道:“看来这个人不简单。”
秦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岂止是不简单而已。”
转眼间,队伍已经出发了。
秦琼没有亲自去送行,他只是站在高楼上目送他们远去,一直到长长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
这只队伍人数不多,除了秦笙和姜沉舟以外,随行的还有二十名年轻天策府士兵。巡视都督府的任务并不需要太多人,这些士兵只是充当沿途的护卫,当然,也是为了彰显朝廷的威仪。
凉州远在一千四百余里外,要去那里就要沿着丝绸之路向西而行,沿途不但要经过广袤的草原,还有一片不大的沙漠。
旅途虽然遥远,但秦笙却是一脸的兴奋。从小前她就听父亲说过,凉州地处汉胡边界,民风剽悍,人人尚武。说起凉州有两样东西不得不提,一是凉州马,二是凉州勇士。
三百多年前,西晋名将北宫纯就曾率领一千凉州骑兵,在洛阳大败十万叛军。从
此以后,“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这句话便在世间传唱至今。
一想到这里,秦笙就觉得激动莫名,她小时候就喜欢缠着父亲要他讲故事,父亲讲的故事里从来没有儿女情长,只有英雄和战争。
身为军人的她,早就想去那里看一看。
现在,正是一尝夙愿的时候,难怪她会激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八天过去了。队伍刚刚离开灵州的地界,出了灵州眼前就是一片广袤的草原。按照路程来算,两三天内他们就可以到达凉州,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就在队伍离开灵州的第三天,草原上突然刮起了猛烈的狂风。狂风肆虐,整整刮了一天一夜才减弱下来。
狂风的出现,不仅耽误了天策府队伍赶路的时间,更是导致了一个麻烦的问题——他们迷路了。
秦笙已经派出一队斥候前去探路。
一个时辰后,斥候回报,找不到凉州城的踪影。她又派出了第二队,第二队虽然换了不同的方向,但结果也是一样。秦笙开始担心起来。
据军需官说,剩下的干粮和水最多只能再撑半天,半天之后若是再找不到方向……她不敢再想下去。在茫茫草原上迷路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草原虽然看起来永远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但在这种景象之下,也不知道埋藏着多少过路人的尸骨。
几天前她就亲眼见过几具白骨,那都是迷路的人遗留下来的。
“我们该怎么办?”她看着姜沉舟,希望他能想出办法。
“不用担心,凉州城肯定就在附近。我看风沙明天就会平息,到时候就会找到方向了。”姜沉舟很平静,没有一点慌张的样子。
秦笙反问道:“要是平息不了呢?难道我们要困死在这里?”她现在很担心,人在担心的时候总是容易烦躁。
姜沉舟淡淡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秦笙冷冷道:“要是你错了呢?”
姜沉舟笑道:“要是我错了,我们就会死在这里。其实这里也不错,你看蓝天白云芳草遍地,能葬身在这里也挺好的。”他故意胡说一通,好分散秦笙的注意力。
“你……”秦笙咬着嘴唇,气道:“你到现在还有心情说笑。”
两人正斗气间,突然听到阵阵马蹄声传来。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成群结队的骑士,看样子数量不下百人,这些骑士正朝他们冲了过来。
“全队戒备!”秦笙急忙下令。
一瞬间,天策府士兵已经调整好队形,每个人均是长刀出鞘,劲弩上弦,紧张的看着前方。这群年轻的士兵们平日训练有素,随时准备好浴血奋战。
谁知前面的骑士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就停在一箭之地以外,静静的看着天策府众人。为首的人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他的胡子又长又卷,像是一团卷曲的干草。
“马哈巴!”对面的大胡子高喊了一声,他说的好像是突厥话。秦笙不懂他在说什么。既然不懂当然也无法回答。就在这时,姜沉舟突然回了他一句,他的话秦笙也完全听不懂。
听到姜沉舟的声音,对面的领头人突然面露喜色,振臂高喊道:“弥撒非勒!”
“弥撒非勒!”他身后的上百骑士也都振臂高喊着,他们似乎都很高兴。
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笙心中充满了疑问,她刚想开口,姜沉舟已经抢先道:“不用紧张,
我认识他们,他们没有恶意。”
秦笙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原突厥国拔野古部落的人,自从贞观四年突厥亡国之后,整个部落就迁徙到了这里。”他笑了笑对秦笙道:“我去打个招呼。”
他说走就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大胡子的面前。
秦笙远远的看见大胡子也下了马,他用力的拍了拍姜沉舟的肩膀,显得很是激动。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秦笙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非常好,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终于重逢。
过了一会,姜沉舟就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大胡子也来了。这个姜沉舟介绍道:“这位就是拔野古部落的酋长拔野古延魁。”
拔野古延魁朝秦笙笑了笑,道:“这位一定就是姜公子口中的秦校尉了,听说你们要去凉州城嘛?”他的汉话说得并不流利,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下,所以说话的时候胡须会不停的抖动,像是风中飘摇的野草。
秦笙面有愧色道:“我们本来是前往凉州城的,不过,现在好像迷路了。”
拔野古延魁笑呵呵道:“这一带啊一望无际又多风沙,经常会有人迷路,不要说你们,连我们这种老牧民啊也经常找不到方向。”他当然是说笑的,秦笙知道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道:“你们要去的凉州城就在西北七十多里的地方,不过天嘛就要黑了,我看你们今天是去不了了。”
姜沉舟建议道:“我和延魁大叔商量了一下,他的部落就在不远处,不如我们先去那里过夜,也正好补充一些粮食和饮水。等到明日,他会派人带我们去凉州城。”
他看着秦笙,等待她的答复。
秦笙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对于一支迷了路又缺乏补给的队伍来说,再也找不出比这好的建议了。
就这样,天策府众人再次动身,跟随拔野古延魁前往他的部落,根据他的描述,只要翻过一座高坡就能看到。高坡就在东边的方向,虽然看似很近,实际上却很遥远。
不过有了方向,再远的路也会变得不再遥远。
““马哈巴”是什么意思?”走着走着,秦笙忍不住问道。
“是向你问好的意思。”姜沉舟道。
“那“弥撒非勒”呢?”秦笙又问道。
“意思是尊贵的客人。”这次回答她的是拔野古延魁,他感叹道:“姜公子、是我们部落的贵客。能在这里遇到你们,必定是长生天的旨意。”
“贵客?你?”秦笙完全不敢相信。
姜沉舟神秘的笑了笑,道:“说来话长,以后我再告诉你。”
众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高坡之上,高坡上立着一个高大的敖包,敖包的四周挂着许多彩色的小旗子,远远看去分外明显。
站在敖包旁,就可以看到高坡的另一面。
一条河流在高坡之下蜿蜒流过,河流所经之处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场,草场上遍地都是成群结队的牛羊。草原上的民族自古逐水草而居,有水的地方草才会长得丰茂,才能繁衍更多的牛羊。牛羊越多的部落,也就越富足越强大。
绿油油的草场上不但有牛羊,还有上千座洁白的毡帐,这里就是拔野古部落。
部落里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正朝着高坡一边挥手一边欢呼。
“我们到了。”姜沉舟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