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一条大棍子抵住陈宏图的喉管子,十余车药材,只好是眼睁睁看着让人给拉了去,灰溜溜的往竹箐岭去。见到楚近南,那一声与往日不同的师父叫了出来,而次着一个身位的欧阳止雪,还有谢三春,用低到只有楚近南才听得见的两声,也是一前一后的喊了出来:
“师父。”
“师父。”
楚近南听到这两声呼喊,心中一股温流,自丹田处涌动而起,直达老面子。虽这三声师父参差不齐,可是这种鼻音,却是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听到,虽算不上是喜悦,也喜不起来,一望见三人,就知情况不妙,只是不知到这个不妙,到底不妙在哪里?
“师父,药车被劫去了!
全都是青黑布蒙面,是谁?我们都不知道?”
这陈宏图自知是自己的咽喉被人抵住,只好是自己先说了。而一旁谢三春,也是随着就应合:
“一条三色盘扭大棍,我三人实是敌他不过,师弟的喉咙被他用棍抵逼着,我们只好让他们把药车拉走,万幸是没有一人伤亡。”
楚近南瞬间被电击中,一下从坐位上跳了起来。正在急烦间,一个镇上商号的伙计,在人引领下又是急急跑进大厅,不等楚近南问话,那人就地一跪:
“回岭主话,小人近两位少侠前去隆阳城,才到五方郡,那个叫元春的少侠就走丢了,王闯少侠不敢擅自做主,前进不得,退又不敢,只好守着押送的商货,在五方郡等岭主您的指命。”
楚近南一听到这里,回到座前,一屁股坐下,目光发直。这谢三春三人这事倒只是一小事,大不了陪上彭氏一些银子,纵是自己无钱,那总也是有法。可这元春,却是不同,自从上了山来,她就把王姓去了,只有元春二字,她可是王化戢的亲孙侄女,真正的公主,丢了这人,他可无法向王化戢交代,更不用说她的父亲,天安王五静安了。
楚近南不安,烦躁着。
王化戢也是不安,烦躁起来。大祭师的强大,大到他不敢轻易去试,当日在和江边上,那奔流的江水,就如他不安的心情,一路狂乱涌动。一战之下,自己一败,那这个家族,仍至天下,将会是何变化,他不敢想下去,几月后,大祭师卷土又来,自己将如何去应对?面对大祭师,自己没有朋友,没有帮手,这困局,如何去打破。
心事重重,上了天阳观,天师钟尘子已经能坐起来了,看着天师身边七个弟子,自己无法面对他们的眼睛。楚近南一句:
“令师是自己伤在囚龙坑底,这怪不了谁,令师醒来,自会向你们说明一切,具体的因由,只有王叔与令师在坑底,那一日,王叔来到峰顶,你们也能清楚。”
就这一句话在,楚近南就离开了隆阳峰。此时,王化戢把天地壶递在天师手中。天师用手转动着壶盖,提起壶盖,又放下去,再转动,听着那沙沙吱吱的磨擦声,再抚摸一下壶身,这些日子来,这壶一直在王化戢手中,那怕是夜里,这壶也与他睡在一起,壶身的大面积处,已经起了油浸,一种幽暗的黑光,开始有了亮色。
递给王化戢:
“你心中还有恐惧,那是你对你自己的恐惧,谁也帮不了你,你只有走出去,才能驱赶走你心中的恐惧。
去吧!我已经不能再给你什么了?”
望着斜卧在床头的天师,王化戢接过天地壶,四个手指一托壶身,心意转动,想对钟尘子说,又未说出的话,在身体内来回的诉说着,一遍又一遍。看着王化戢那蒙着两眼的红布,那壶盖开始腾动,一阵扑扑的声响,壶嘴处,如有汽水在腾出,呜吁声,清厉声,伴着壶盖起落时,一声声的哒哒,叮叮声,这声音里,钟尘子的眼睛起了神光,他半生的追求,就在这一壶上,今日终天听到了它的声音。
自入了这天阳观,他就知道世间有这样的一把壶,可与天地对话,人执其壶,可融于天地间,持其天地之力,人天三法眼,心开七巧心。此时,见王化戢借壶之力,与钟子尘用这壶来对话。王化戢能讲诉出的事话,不能讲诉出的话,天师都能听得懂,闭上眼睛,听着壶声,王化戢转身,只是离去,行走的每一步间,又有了相同的节律,不似来那种拖沓,还伴着抬足又难入下的停顿与犹豫。
一路下着石阶,隆阳峰长长的石阶,此时仿佛是无尽,路在哪里?王化戢自己都不知道?可他还得象这石阶一样,总得有它的一个终极!
大祭师最痛恨哪里?也许那里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
每下一级石阶,李十一娘在后面看得清楚,他这一次走在这石阶上,脚尖先踩在地上,脚后跟在放下,这样一步一踏,每一级台阶,慢慢的细数着,下了隆阳峰。这千级石阶,王化戢象是用他这一生的时间,才走完。李十一娘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从那天赐地的石坊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红布蒙着眼睛的王化戢,从进山门的第一个小道士见到他时,几乎是要认不出他了,一路上峰。近百的道士见到了他,更有自他小时,就与他在这山间奔跑追逐,可此时,再见到他时,一种世事苍桑,离合平常事,尽在眼前经过这人身上。陌生与熟悉相互交织,一种恍惚,一种生命的悠然无声,静静的流淌千年,又回逆眼前,静静的一个停顿,又走了过去。
在这隆阳峰上,几个常年不见人的钟尘子的师弟,也走出了他们的静室。看着王化戢进了掌尊的大殿,又走下山去,王化戢这几十年的影子,在他们的眼睛里变化。
幼儿时的王化戢的童声,在这山间回荡着。青年的王化戢,那清瘦俊的身影,还在林中穿梭。可是此时,一条红布,头上已有了几根银丝,玄青的绸衫,此时已换成了黄旧泛白的颜色。
他们看着他双手一甩一甩的走下这山去,一场繁华一场戏,今又回来,眼睛都已失去。上山时步履不稳,下山去步伐沉重。后山处他扭弯的小树,如今已比他的腰还粗了,只是那主杆处,依旧是弯曲。
王化戢进了天阳观,又慢慢的离去,他是这天阳观里最尊贵,常年的客人,七岁上山,十七岁才下山里,一个天阳观里,有半数的人与他熟识,他愿与每一个人相处,不论是何时。如今,再看着他眼睛上那一条红布,每一个人都想上前与他问一声好,却是又静静的站在道旁,让他过去。
王化戢走在这山间,闻着谷底升上来的暖气。
风中,有自己一声轻轻的告别,不敢叹息一声,怕是会惊动了在这里那个少年的自己。
每一步下的土地,每一级石阶,都印着自己儿时的足迹。
只能沉默,沉默是因为这片土地曾养育过自己。
这里的每一个人,眼中都有着一个不相同的自己,可他们对自己的关爱却都是一样。
天阳峰的鼓声又将响起,那些黄昏里,自己就是在这些鼓声的天地里游戏。
山下的恒合殿如今已不再,山上这青草,还是当年的那些清香味,只是自己忘记了它们的颜色。
没有回头去跟在身后的那个佳人,是因为自己没有眼睛。
别了隆阳峰,你象当年迎接我时一样的送别,我的醇酒放在你知道的那个山里。
别了隆阳峰,你从未变过的样子,此时也只是在我心里。
闻着你的气息,听着你的风声,千万里远,我也不会忘记。
王化戢就这样想着,走着。山上的人们静静的,看着。直到暮色已起,黑夜来临。大雪山将是他今夜后的目的地,那里有一个让大祭师恐惧的世族与从多的部落,去到那里,他将能验证,自己是不是能战胜大祭师。
西川侯与茶盏又重新上路了,向着五方郡,彭孟成还在那里等他们,这一路上,西川侯几次问茶盏,他那两个兄弟,还有普自安的下落,茶盏都说不知。这种一点消息都没有,让西川侯坐离不安,还未见到家主,自己倒先丢了他两员大将,这让自己如何去见他。
一路上,西川侯不时就会遇上一个,当夜与自己一样装束的人,可是没有一个停下来,飞马就去,也不看一眼自己坐这轿车,上面有着什么人?
一辆车上,只有茶盏与自己,只是茶盏一顶大草帽,几乎要盖住自己全身。自己坐在车上,只能天南海北的去想,面而茶盏也不理会,话都不说一句,就这样静静的进了五方郡。
五方郡,再不复百年前的繁华,来水江决堤,这天下第二的江水改道,把这一个天下第一城分成了两个城池,让原来天统王朝的防御主体,全都土奔瓦解,到了彭仲成升兵马元帅时,这里,再也没有大片的土地可以驻军,防御更不用说,全失去了意义,四面八方的水道,若是海龙王在这里,倒是可以水上称霸。
沿着江水,看着那在江心中已成孤岛的五方郡东门,汹涌的江水,翻着青白色的波浪,一路向东。每年的夏汛,都在向两岸延伸,让这一个五方郡,已经是一个传说了,若是不每个诸侯都有详细的地图,谁还会知道,这个地方,曾是比自己一个侯国还要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