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回来时，见路上杏花都开了，白色的一片像落雪一样，我们一起去看吧。”

“现在正是鱼肥的时节，我们一起去钓鱼，回来让厨娘给你做鱼汤补补可好？”

“听说山上的枫叶都红了，一片一片，整座山像是染了一层霞光。我好想去看，你陪我一起吧。”

“下雪了下雪了！快出来看！”

她始终不开口说话，温十三就避开她的名字，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几乎每日，温十三都像个小孩子一样跑到她的房间，把今日发生的见到的像讲故事一样讲给她听，即便她面无表情，即便她从不回应。

这些他曾走过无数次的路，看过无数次的景色，之前从未觉得有什么好看的。自从这个女子进入了温十三的生命，她竟像是一只画笔，将那些黑白的水墨画，通通涂上了颜色。

而这女子，被禁锢在冰山之下的一颗心，也逐渐融化开了。

庭前的梅树上落满了白色细小的花瓣，那花瓣还在不停的飘落，不知是来自于哪棵。温十三依旧在耳边聒噪，女子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这样一个罪人，王爷何必对我这么好。”女子忽然开口，声音细小如蚊虫。

温十三突然顿住了。他的手仍然指着远方，表情还保持着方才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模样，身体如被冰封住了一般。

她说话了。她终于说话了。一年了，这一年的努力，终于把她给融化了。

温十三转头看她，眼中满是惊喜，却极力压抑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声音。“罪人？你哪里有罪？”

“我惊扰了圣上，扫了他赏舞的兴致啊。”女子仍旧面无表情，这么多年来未曾笑过，她早就忘了该怎么笑了。

“啊，你还在记挂这件事啊。一件小事而已，圣上早就忘了。”温十三说得云淡风轻，但他心中知道，皇帝一定没有忘记。

“怎么能不记挂，那天，我是故意摔倒在圣上面前的。”女子以手掩面，竟泫然欲泣。温十三立刻追问她为什么，这才知道了女子的身世。

她叫菩提，母亲是翠烟坊的舞女，曾经被誉为仙子的舞女。父亲身份不明。母亲将她生下来后，一直没有给她取名字，因为在翠烟坊逐渐失去了地位，在菩提六岁时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之后便抛弃她出家为尼了。

而翠烟坊的阿妈看上了菩提，加之她母亲先前的名号，阿妈料定，这个女孩也有跳舞的天分，便逼迫她日日学习舞蹈，不听话就用针扎她。

为了不让她长胖，每天只给她一点吃的，她经常在半夜被饿醒。为了不让她身上留下难看的疤痕，随时叫人看管她，不许她受一点伤。阿妈还专门请人来教她跳舞，每天除了睡觉就是跳舞，每天，菩提都是在颤栗中醒来。

她不喜欢，虽然她的身体柔软纤细，不论多么复杂的舞步都能一看就会，可是，她不喜欢。

阿妈把她培养成了名动京城的舞女，无数达官显贵垂涎。但是，阿妈要把她献给皇帝。

有那么一段时间，菩提脚扭伤了，不能动。阿妈派人细心照料，却连续数日不见好转。阿妈见她脚踝处总是红肿着一块，确实是伤还没好，可也觉得不同寻常。

照顾她的人都说时刻盯紧着她，她不可能有机会再把自己弄伤。

阿妈想了想，问她，是不是不想好起来，不想跳舞？

当今圣上喜欢会跳舞的女子是人尽皆知的。不论舞女的出身为何，只要她舞跳得好，都会被皇帝纳入后宫。因此，阿妈想借这个机会把菩提送进去，也好趁机从皇帝那得到些好处。

但是，菩提不愿意，她甚至抗拒好转的身体，她希望自己能一直病下去，这样就永远不用站起来，不用去跳舞。

她的反抗，换来的是阿妈的惩罚。阿妈命人用针扎她，细小的银针穿透皮肤，扎进肉里，那是比铁棒捶在身上更甚的痛苦。这些针可以让她疼，让她流血，却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每天扎上几个时辰，每天都扎到她晕厥，不出几日，菩提便支撑不住，答应了不会再反抗。

而当她终于有了在皇帝面前献舞的机会，她便要抓住这个机会，让皇帝赐她一死。

生已是如此痛苦，倒不如一死了之。

“结果被我带回来了，还是没能如愿。”温十三自嘲般笑了笑，还真是个和自己很相似的人。“不过，以后不会了。”

温十三忽然转身，将菩提拥入怀中。菩提怔仲的脸埋在温十三温热的胸膛里，她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同样温热的声音，“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真的很高兴。”

拥有相似伤口的人，更容易变成彼此的依靠。菩提的睫毛垂落下去，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嗯。”

那天很冷。他分明穿了一件很厚的白羽鹤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来自她身体的温度。

那么温暖。

菩提逐渐适应了贤王府的生活，逐渐接受了这个闯入她生命的人。似乎也是他的出现，在她不断舞蹈的生命中，谱写了一首没有血腥的曲。

她只会跳舞，从此，她决定只为她一人而舞。

只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皇帝忽然召见温十三入宫，开口便问及关于菩提的事。温十三心中生疑，菩提留在贤王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皇帝早不问晚不问，偏偏挑中这一年多之后，菩提刚刚接受他时问。

“皇兄，菩提确实是我私自救下的，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子，皇兄如果不喜欢，希望你能将她赐给我。”温十三向皇帝请求，虽然他知道他不会答应。

皇帝黠然一笑，“赐给你，当然可以。不过，必须是我的东西，才有赐给你这一说啊。”

皇帝冷冷的笑着，笑得温十三透骨的寒。

温十三回到府上，刚入得大门，管家匆匆跑了出来，扑跪在温十三面前不住磕头。“王爷，是老奴没用，没有照顾好菩提姑娘。菩提姑娘她……”

“她怎么了？”面对哽咽不止的管家，温十三却是少有的平静。

“刚刚王爷前脚刚走，圣上便派了人来，把菩提姑娘给带走了。”

温十三头上似受了一记重击，嗡的一声，后退三步。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

“罢了罢了。”温十三摆手，却摆不掉心上的无奈。“圣上没赐我一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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