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遭逢困顿,其他更多的问题越是会接踵而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边陈晔霖刚刚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那边就沸沸扬扬传来下游工厂的同一批次产品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
货品早已经送到各大卖场,这已经构成了品牌危机,合作项目的花容得到消息也第一时间赶来了天成。
张宋如刚刚将花容接待至会议室,就战战兢兢地敲开了总经理室的门。“陈总,花容小姐已经在会议室了,几个项目执行负责人也在,等着您来个紧急会议呢……这次,问题有点大……”
此时的陈晔霖哪里还能专心致志地听张宋如讲话,他的心思一直在过往跟现在穿梭:父亲当年为了权利而淡薄了孝义,为了家产而淡薄了手足情,这些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如果能纠缠不休的时间所剩无几,那么也不必互相折磨、互相憎恨,生前不去原谅,那么身后就连一笔勾销的机会都没有了。
“陈总,陈总……”张宋如小心翼翼地呼唤着心神游走的陈晔霖。
从偏执中剥离出来,陈晔霖宛如醍醐灌顶,他突然间拨开张宋如拔腿就跑,一心想着:没有时间了,趁还来得及……
“boss!你……麻烦大了……这个关头你怎么可以消失!”作为秘书,张宋如为难到不行,他又能怎么办呢,会议室还晾着那一大帮人。
正当张宋如一筹莫展的时候,花容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张宋如身边,她也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无法像以前一样帅气地替陈晔霖独挑大梁。
“花小姐——”张宋如投以渴求的眼神,期待着她能够做出什么义举。
但恐怕这一次,花容也无法太过自负了,她只能抱歉地说:“我去追他……这次的危机,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说完,花容也疾步离开,以最快的时间开车追出去,期望能追赶上。
谁又能知道陈晔霖有多急迫,生怕再遭遇一次永生的遗憾,爷爷的去世成为他二十年以来挥之不去的心悸,他不想再用下一个二十年去悔不当初。
一路狂飙,一路飞奔,陈晔霖直奔上楼,闯入父亲所在的病房,就连陈建夫妇都大吃了一惊。
袁虹玉险些掉落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她哪敢想象曾经对他们很疏离的儿子会这样满头大汗地冲进来。
“你都告诉他了?”陈建消瘦了很多,面色也很苍白,最折磨人不是病痛本身,而是与病痛抗争时经历的治疗过程。
八岁以后,陈晔霖就没有跟父亲有过任何肢体接触,而现在,陈晔霖不假思索地过去抱住了陈建,眼眶里闪着泪光。
“爸……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如果早一点,是否还有机会,弥补缺失的天伦之乐。
陈建竟有些不能适应,不知所措:“你小子又不是医生,告诉你只会给你徒添麻烦……”
“你这种人还会为别人着想吗?”陈晔霖带着怨气这样说,语气却柔和了很多。
不管盛年时多想要功成名就都好,人到迟暮,陈建最放心不下的始终还是这个又爱又恨的独生子,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恨是恨守不了他一生一世。
“臭小子,你才是我们留在世上最重要的那个……你要是再不能成熟懂事,我才会死不瞑目……”陈建耷拉着眼眸,这一生拼了半辈子还不是为了这个儿子。
袁虹玉也凑过来,跟父子俩抱成一团,絮絮叨叨:“你们呐,就是个性太像,才会谁都不让谁,都是嘴硬心软。”
母亲始终是能柔化儿子钢肠的人,陈晔霖就像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变得通透:“所以你们才会急着要看我成家立室,急着替我安排这安排那,后来又急着突然让步,急着让我跟弋川举行婚礼——”
陈建逐渐湿了眼眶,洒了热泪:“也只能守着你到这里了……你本质不是个吊儿郎当的人,鑫城集团是我为你打下的基础,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会很好地经营下去。”
在城市里兜兜转转了好多圈之后,花容还是猜不到陈晔霖的走向,给他打的电话他也不接,最后只能悻悻而归,硬着头皮主持了一下会议,但却没有敢轻举妄动做任何决策。
公司又不是我的,我只是作为合作伙伴负责营销推广而已,花容心里有数不尽的酸涩。
在医院冰释了前嫌之后,陈晔霖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回到家也是一样。
越来越敏感的弋川一见到他这副样子,就知道有事,她小鸟依人一般地贴上去、蹭着他的胸口,莺声细语:“怎么了?”
不管怎样,不管遭遇什么,陈晔霖如今始终坚持自己是一个男人,不该让女人有所担心。“没事。”陈晔霖勉强自己挤出一个微笑,来宽慰她的心。
她是狐仙,又不是一个傻子,弋川没有追问,而是下意识使用她的能力,读取了陈晔霖的心思。
满满的忧伤,深深的不舍,这股负能量影响得弋川都差点忍不住落泪:原来父亲对他是那么重要……
那晚,陈晔霖久久不能平静,而是在阳台独坐到天亮,喝再多酒都无法安眠,方亭舍命陪君子都把自己灌醉酣睡了,陈晔霖却仍然满腹愁肠睡不着。
弋川偷偷在他身后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她认为她能感同身受,如果是自己的母亲跟姨娘,她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的。
终于,陈晔霖将自己成功灌醉,眼角还凝固着泪水的结晶,不论是谁,总有难以逾越的坎坷,也总有企求麻痹与逃避的时刻。
弋川轻轻抚摸了一下陈晔霖透着粉红的面颊,心疼地为他盖上羊毛毯:你变了,变得脆弱,变得需要保护。
就在这时,弋川已经在心里做好了一个决定,既然选择爱上这个人类,就要守护他所爱着的一切。
对于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化疗简直是肉体与精神的巨大折磨,陈建才刚刚接受化疗不到半个月,每次治疗后掏尽灵魂般的呕吐,使他迅速瘦成了皮包骨。
凌晨三点,弋川站在病房门外透过小窗朝里头张望,没有人知道弋川是如何在探视时间之外进来的,但对她来说,这并非难事。
陈建就连睡觉都满脸痛苦的样子,弋川柔软的心弦被撼动了,正好里面只有陈建一人,她便静悄悄地进去了。
就是现在,还来不及抚平他父亲眉宇间的褶皱,弋川张开双臂运作灵力,在胸前画了一个六棱星的模样,那金色的荧光宛若天边的启明星,给陈建的生命续期,将他身体里的癌细胞驱散殆尽。这在普通人看来很荒唐,也难以置信。
殊不知,这一切正好被从值班护士那里借来热水的袁虹玉看在眼里,这违背她数十年认知的场面令她惊愕不已。
直到陈建的双颊恢复了些许红润,弋川终于结束了施法,可才为童鸽耗费了半生修为的她,现在又为了陈建几乎干涸,她的眼色越发的不正常,头上的尖耳也若隐若现,当她意识到不行的那刻为时已晚,身后半透明的八尾忽而炸开,时而显现。
亲眼目睹这幕的袁虹玉惊恐地捂住了嘴,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后,她发了疯似的冲了进去,抓住弋川使劲摇晃:“你究竟是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弋川气若游丝,她已无力掩藏自己,却翕动着嘴唇悠悠说出:“我…我治他的病…”
“你不是人?”袁虹玉害怕地推开了异变得厉害的弋川,她简直不敢相信,儿子爱上的是一个妖物。
值班护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袁虹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急忙用床单将弋川裹住,藏匿在屋外的视角盲区,自己则佯装休憩。
小护士见并无什么异样,就这样离开了。
弋川昏睡过去,袁虹玉见状索性将裹着床单的弋川藏进了病床底下。
惊魂甫定的母亲,躲在卫生间里疯狂地拨打着儿子的电话,一直到凌晨四点半,最终接听电话的仍然不是陈晔霖,而是努力撑开惺忪睡眼的方亭。
“晔霖呢?他人呢?弋川不是人,他知道吗?吓死我了…你快叫他来医院…”袁虹玉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听到这里,方亭瞬间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事情不妙,即刻用蛮力摇醒了陈晔霖。
“方亭,你做什么?”陈晔霖好不容易能酣睡片刻,又被半途截醒,但心力交瘁的他早已没了半点坏脾气。
方亭都快急死了,使劲拉着陈晔霖的手就往下拖,恨不得直接就这样给拖到医院去。“弋川出事了,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医院!”
一听到是跟弋川有关的事,陈晔霖立刻从一滩烂泥变换成一副矍铄的模样,潦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随方亭出门了。
弋川怎么会突然间被母亲发现身份?陈晔霖酒醒后头风发作,越想越头疼。
以尽可能最快的速度赶到父亲的病房,一进门,陈晔霖跟方亭就迎来袁虹玉劈头盖脸的一顿问责:“林弋川是个怪物你知道吗?你给我们陈家娶进来一个妖物,你过来看!”
袁虹玉将儿子他们拉进了病房里的独立卫生间,陈晔霖惊愕地发现了被五花大绑的弋川。
“妈,你这是做什么!”陈晔霖心疼地冲过去要给她解开。
这下,袁虹玉更加恼怒了,她赶紧上前一步死死揪住儿子的手,试图阻止他接下来的行为:“你知道!?你一早知道她不是人!?”
“妈!”陈晔霖有些慌了,“咱先不说这些了好吗,你别这样对弋川!”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儿子感到如此失望,袁虹玉嘴唇都在颤抖:“你是疯了吗?你给我们陈家招惹了一个什么东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吸收了弋川的灵力之后,陈建的身体机能在迅速恢复,经过一个晚上,他的免疫细胞飞速增殖,面色越发红润。就在此时,方亭朝病床上看了一眼后惊呼:“先别说了,董事长醒了。”
什么事都不如携手一生的伴侣来得重要,袁虹玉即刻三两步扑到陈建的床头,守着她相伴三十载的丈夫,轻声呼唤:“子建。”
陈晔霖则借机给弋川解开了束缚,虚耗过大的弋川也终于得以在陈晔霖的怀中渐渐苏醒,虚弱的九尾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你父亲…没事了吧…”
心底涌上莫大的感动,陈晔霖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跟之前弋川偷偷输送灵力救童鸽一样,这次,她又在不顾代价拯救自己的父亲。
“你怎么这么傻啊,你看看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陈晔霖心痛万分,却对现形的弋川显得无能为力。
弋川的眸子更加妖艳了,闪着如同星辰的光耀,她缓缓说道:“你不能失去父亲,他要是现在死了,将会是你一生的遗憾。”
她读取过他的心,她其实什么都懂,陈晔霖哭了,他第一次在人前流下了从不轻弹的男儿泪。
而在另一间医院里,受到弋川恩泽而大难不死的童鸽,也终于在张青遥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地守侯下,逐渐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