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纤细的手伸向病床上紧闭双目的童鸽,就要触碰到氧气罩: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走?
“哎?你来啦?孩子怎么样了?”童扬突如其来的声音威慑住这只手,使其停留在半空中。
洛兮匆忙转过身拿出保温桶,贤妻良母般打开摆好在童扬面前,一面絮叨着:“孩子还算稳定,你连续陪护鸽儿两天了,看你那胡子拉碴的憔悴样,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了点好的,快吃吧——”
“鸽子昨天夜里才刚苏醒,什么都没吃,现在又睡了,给她留着吧,她都瘦得不成样子了……”童扬的目光离不开面色惨白、枯瘦如柴的妹妹。
心有不甘却又只能不露声色地重新收好保温桶,洛兮摆放好就起身准备离开。
童扬没有移动过目光,却在洛兮身后悠悠出声:“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心头一沉,但洛兮转过身一脸茫然反问道:“什么?我应该要说什么?”
有些事,当事者不主动言明,等到别人挑明的时候,就变质了。
早已了然一切的童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我在家里的找到了这张伪造的器官捐赠书,即便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我二十多年的妹妹,她的笔迹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洛兮有些头晕,却还死守口风:“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到现在还嘴硬,等到警察来找你的时候,就是另一种性质了!”童扬眼中蕴着泪,布满血丝,“要不是看过警方调取童鸽的行车记录仪资料,我怎么会想到我朝夕相处妻子是那样一个可怕的魔鬼。”
心头咯噔一下,仿佛掉落万丈深渊,洛兮不自觉地踉跄了两步,嘴中嗫嚅:“我……我……”
“我一眼就认出你就是那个肇事者,但我什么都没说,我希望等你主动对我坦白、忏悔,警察也一定会查得一清二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亲口跟我说——可是,你没有。”童扬强忍着苦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这些话。
其实,就在不久前,张青遥来找过童扬,他们早已经进行了一番质疑与推论。这个时代,哪里还存在掩盖得干干净净的罪恶。
此时,躲在门后已经听了好一会儿的张青遥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破门而入,厉声呵斥:“鸽子对你们仁至义尽,真没想到你这样歹毒,要至她于死地!”
空气凝固在这一刻,洛兮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我……我没有办法了……笑笑是我的命……我不能没有笑笑……”
人,有的时候一味的自私,就会错过很多的机会。张青遥阴沉着脸,肩膀在抖动:“鸽子原本已经做了决定,她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捐出一颗肾来救笑笑……呵呵哈哈……但是现在,以她目前的状况,是绝对不可能了……”
这对于洛兮来说是何其的讥讽,她费尽心思违背良心不择手段,到头来亲自葬送了笑笑生的可能。
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洛兮仰头大笑了几声,泪流如溃堤。
最痛彻心扉的人,该是童扬,他历经各种思想斗争,才撂下一句:“抓紧最后的时间,你去陪笑笑吧,要是笑笑留不下来,我跟你也走到了尽头。”
她还何来面目去面对虚弱的女儿,洛兮涕泪涟涟缓缓起身,形似一只孤魂野鬼:“我去自首,我去自首……”
童扬没有一丝挽留的意思,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洛兮摇晃的背影,他才是最受伤的人。
“你去儿童医院照顾孩子吧,有我照顾鸽子就行。”张青遥也在经历中学会沉稳大度,拍了拍童扬的肩。
还不是来得及哀伤的时候,童扬脸色沉重,临走前还不忘叮咛几句:“替我好好照顾她,鸽子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为了我们家、为了我们这些累赘,她牺牲太多、苦了太多年了……”
懂得感恩与忏悔,才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尤其对于男人。不知不觉,那个不懂事的大哥都伟岸高大起来了。
过了好几天,弋川得知童鸽苏醒之后,吵着闹着要去探望童鸽,却总是被陈晔霖制止。
“为什么?你看我都按照你说的,化妆了,你看我现在跟电视里那些歌星一样了,为什么还不能出门?”弋川这天铁了心不依不饶,死死纠缠着陈晔霖。
公司有突发状况,正着急出门的陈晔霖还是很好地耐着性子,轻抚了弋川的头:“你别闹,听话,在家多休养两天,过两天,过两天我陪你一起去。”
从未被限制过自由,弋川并不能适应这样的状态,于是变得蛮不讲理起来,像人类女孩那样撒泼:“我自己可以,不用你陪,我又不是你们人类养的宠物狗。”
“你别任性,乖乖等我回来。”陈晔霖亲吻了一下弋川的额头,而后转身阔步而去。
弋川闷闷不乐,在陈晔霖身后冲他吼了一句:“我讨厌你,我讨厌这里,如果不能自由自在,我才不要嫁给人类!”
气不顺,弋川又追了出去准备再说几句狠话时,却发现陈晔霖已经驾车呼啸而去。
用了好一阵子,弋川才缓过劲来,她突然想到:咦?凭什么我就要乖乖听他的话,凭什么他叫我不要出门我就得照做,我难道不可以自己去吗!
想到这儿,弋川就大步流星地往院外走去,不就是自己多走两步路的事,狐狸又从来不嫌累的。
可刚没走出多远的距离,弋川就撞上了并不想见到的人。
显然,此人又是专程冲她而来。
周潇潇盛气凌人地一步步逼近弋川,用鄙夷的眼神反复上下打量着弋川。
“你是变异了吗?”周潇潇眼珠子一转,毫不客气地猛抓起弋川的手腕,掀开衣袖,得意地发现了她手背那一绺白色毛发。
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鸟,弋川迅速抽回了手,重新把自己藏好。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有事,请让一让。”弋川无法抹去周潇潇辜负了她的信任对她做出的伤害,也就没打算再面对周潇潇。
即将擦肩而过,周潇潇一把抓住了弋川的手臂,凌厉地瞪着她:“你没有自知之明的吗?你看看你,你是怪物,你不是人,你为什么要赖在霖哥哥身边?”
弋川只是不谙世事,又不是人间的傻白甜,她知道捍卫自己的尊严,于是毫不客气地回敬一句:“我不是人,这点陈晔霖知道,可你不配做人,这点陈晔霖也知道。不是我非要留在这里的,是你晔霖哥哥死皮赖脸追到长白山的,他要娶,我愿嫁,又关你什么事!”
“你一定是有什么企图,是不是像电视里那样,你要吸干霖哥哥的精气,修炼成仙什么的?”周潇潇不知何时起,永远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待弋川。
今天的弋川本来心情就不好,她再次用力甩开周潇潇的手,语气不耐烦:“你有病去看病,离我远一点。”
她竟然变得这样嚣张,周潇潇瞬间怒不可遏,满脸傲慢地横阻在弋川的去路前,用威胁的语气说:“请你离开霖哥哥,否则我就把你掩饰的那副鬼样子跟你的真实身份曝光给大众,到时候你就会被抓起来研究解剖。”
沉默了片刻,但弋川并没有再搭理周潇潇,已经懒得再跟她多费唇舌。
一切都被周潇潇的出现所打乱,弋川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头也不回地折返回家。
途径前院时,弋川正好跟方亭打了个照面,但理也没理方亭就径自走进房里。
一头雾水的方亭遥望着弋川离去的背影,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中止的婚礼,满座哗然的宾客,不明真相的大众那议论纷纷……所有的善后重担都落在了陈晔霖的父母身上,心力交瘁过后,陈建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婚礼第二天他终于入院化疗了。
袁虹玉本想要秋后算账,叫来儿子他们狠狠教训一番的,却被陈建阻止了。因为陈建心里明白,仪式没有能够顺利完成,但事实早已成既定,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可你的病情,你现在的状况,有必要跟儿子说清楚了……也好……叫他有个准备——”袁虹玉强忍着啜泣声。
哪怕从前再专制的人都好,一旦在疾病面前,都将变得敏感脆弱。陈建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说:“再过两天吧,两个孩子新婚燕尔的,也让他们轻松一下,不然等他们旅行完回来再说好了。”
时间,哪里还有这么多时间!陈建越是不着急,袁虹玉的心里就越急,她因不知如何珍惜不多的时日而焦虑,她因害怕丈夫扔下她一个人而慌乱。
北城的医院里,童鸽终于醒了过来,在张青遥温柔的怀抱中一点一点矍铄了精神。她活了下来,对张青遥来说,是失而复得那种激动。
尽量尝试过了,可袁虹玉还是沉不住气,她没办法像陈建那样处之泰然,于是,她还是把丈夫的病情悉数告知了正在工作的儿子。
才刚刚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进程,偏偏又迎来了一个噩耗,虽然这些年跟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但陈晔霖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父亲生死相隔,他更没想过这一天有可能会突然降临眼前。
放下手中的电话,坐在办公室里的陈晔霖恍了神,不知不觉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