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里有两座迎宾馆，一东一西。

北魏住东迎宾馆，西泽住西迎宾馆。东道主东晋将和议的会谈地点选在了两座迎宾馆之间，又距离李源、常夜住的明兰苑不远的地方，算是考虑周到充分照顾了魏泽两边的面子。

这一日虽是端午佳节，然而常夜等人却没时间去金陵城里逛逛，去白鹭洲看赛龙舟。而是一早就坐着东晋派过来的马车去参加议和会谈了。

会谈的地方是座大院子，这是东晋专门安排的。

其实李源本不需要参加今日的谈判的，因为他本不是此次议和团的，他是来金陵当质子的。但是昨日宴会散后，魏之焕坚持让李源参加今日的谈判，道北魏也有太子参加，我大泽太子既然来了，也最好参加。

李源觉得反正无事，他对去白鹭洲看赛龙舟其实并无兴趣，便就答应了。

李源、常夜到的时候，魏之焕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北魏的人可进去了？”常夜没有下马车，随口问了一句。

“北魏使团刚刚进去。”门口接待的东晋鸿胪寺的人道。

常夜点点头，对着魏之焕道：“魏中书，上车来，我们再去转一圈。”

魏之焕听得一愣，忙道：“北魏已然进去了，我们为何还要转一圈啊？”

“魏中书就上来吧，听少傅的就是。”李源笑道。

太子开口了，魏之焕便也不好说什么。他一挥手，其余人也都各自上了马车，然后跟着前车围着这个大院子绕起了弯来。

绕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常夜方才让马车重新停在了门口，然后众人慢慢悠悠的走了进去。

北魏之人虽然说不上等得不耐烦，但是对于西泽之人的姗姗来迟也是非常不爽。

“实在抱歉的很啊！”魏之焕拱手道，“这金陵城就是热闹，今日又是端午佳节，车辆通行到处都是拥堵，来得略微晚了些，还望各位谅解。”

“无所谓，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国书里都写的清清楚楚了，有什么好谈的。”周仓大声道。

常夜想不到这周仓真是不简单，昨日里喝了那许多酒，今日竟然一样生龙活虎起来。

常夜微微一笑，也朗声道：“的确没什么好谈。哪有打输了还问人家要钱的道理。”

“你？”周仓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怎么了？”常夜笑道，“说的没道理么？你们北魏会给钱给被你们打败的手下败将么？”

周仓气得举拳就要砸向常夜，忙被魏郎给拉住了。

“二位二位，今日是来议和的。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今日东晋这边出来主持协调议和会谈的是中书令王剪，他忙出来笑道，“我们都不要说没得谈的话，没得谈大家何必来金陵呢？”

未等魏泽两边说话，王剪又笑道：“谈还是有的谈的，把两边的误会和分歧谈开了就好了。议和嘛，不就是相互退让，相互妥协的过程么。到最后不就是各让一步么？”

“让一步海空天空！”王剪笑道，“来来，各位都坐下来。”

“误会个屁，有什么好误会的？”周仓又跳起来大喊道，“大泽断我北魏财路，还火烧我数万将士，这笔账清清楚楚，有什么好谈的？赔钱，否则别怪我北魏不客气。”

“周将军，如何又说这话？”王剪笑道。

“周将军此话差矣。”魏之焕笑道，“我大泽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生产出了更好的蜡烛行销各国怎么就成了断人财路了呢？我们大泽是拦路抢劫了，还是偷鸡摸狗了？大泽生产的蜡烛比北魏好的多，天下老百姓自己要买，怎么成了大泽断了北魏的财路了呢？”

“实际上，我们已经很客气了，知道如今，我们大泽生产的石烛都是不贩卖到你北魏的。但是呢，”魏之焕骄傲道，“听说你们北魏的百姓都抢着要买我大泽产的石烛。”

“因为你们大泽的石烛导致我们北魏白烛卖不出去，这是事实，不管你们承认与否，你们都该承担责任。”魏郎道。

“你们白烛卖不出去是因为没有我石烛好，百姓自然不买你们的，关我大泽什么关系？我大泽又何须承担什么莫须有的责任？真是好笑的很。”魏之焕笑道。

“好笑？三十年前的盟约可是清清楚楚，任何一国不得改变实力平衡。你大泽生产石烛出来取代我北魏白烛就是改变平衡，就是违背盟约，难道不需要承担责任么？”拓跋烨大声道。

“你们是想多了吧？还是得了妄想症？”常夜笑道，“三十年前的盟约是你们魏晋两个签的，和我大泽有什么关系？而且，盟约里从来没有一条说不可以生产出新的东西来啊？”

“盟约里说的天下任何一国不得改变实力平衡，大泽虽不是签约国，但你们的做法导致各国实力发生了实质改变，就要承担责任，签约与否都得遵守。”拓跋烨道。

“如果你们这样强词夺理，那今日这议和我倒是觉得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常夜道。

“诸位诸位，我们能不能不要谈以前，只谈未来？”王剪笑道，“谈一谈接下来你们双方要如何和平相处？”

“接下来？”常夜看了一眼魏之焕和李源，然后起身道：“实际我们大泽不喜欢婆婆妈妈，喜欢爽快一些，西北人嘛，你们也是知道的。”

“接下来，如果说议和，也没什么接下来，谈的成谈不成，也就是现在，你们也不要想着，上午不行就下午，今日不成就明日，想着谈个七八日半个月的。没有的事，行就今日，不行就是不行。”

众人听得一愣，不知道这小子哪儿来的胆，该说这样的话。

未等众人开口，常夜又道：“其实也简单的很，你们怎么想的，你们北魏上下怎么想的，我们都是清清楚楚。你们无非就是想着拖延时间，一边向我们大泽讹诈一些钱，一边准备着军备，未来两年三年，甚至一年，就会起兵攻打我大泽。这和这次议和成功与否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说的对不对啊？”

“嘶！”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哪有这样来议和的？

有些事有些话大家是心知肚明的，但不是都会说出来，也不是都适合说出来的。像北魏的实际想法，甚至东晋的实际想法，知道就好，是不会在议和的时候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来，就等于是撕破了脸，议和就没法进行下去了。

众人包括魏之焕等俱都是没想打这常夜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就将老底给掀翻了。

这还不算，未等北魏之人开口，常夜又道：“其实道理简单的很，你北魏这么想很正常，我们大泽都是清清楚楚的。不瞒你们说，我们也都是在准备了，而且还都是准备了很多年了。就像昨日，我打的那套贴身搏杀一样，全军士兵都练了好多年了。”

“周将军应该看得出来，若不是练了很多年了，昨日我根本打不败你。”常夜看着周仓笑道。

周仓被他说得脸色通红，这家伙真实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有，我们准备的煤油弹，各个关隘城防准备充足，应对北魏的攻城之策也都是演练的熟练无比。加上这次潼关一战进行了很好的检验，我们也都在此进行了改良和升级，下次你们才来攻打，估计会让你们死的人更多更惨。”常夜看着周仓笑道，“周将军，欢迎下次再来啊！”

周仓气得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大喝道：“你这鸟人，下次老子非生剥了你的皮。”

“周仓！”魏郎一把拉下了周仓，让他坐了下来，“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对了，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常夜讽刺道。

“常少傅也不必逞口舌之勇。”魏郎道。

“光口舌之勇自然要不得，但事实摆在明前，你们应该不傻，都是那个什么琅琊兵府出来的，我想你们应该看得很清楚。”常夜笑道。

“你这些说辞用来吓唬三岁小儿还差不多，用来唬我们，是不是太幼稚了些？”拓跋烨笑道。

“不信？爱信不信。”常夜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们明天就起兵好了，不管我们大泽准备的如何，我们双方继续你攻我防好了，你觉得你们第一次没攻下潼关，第二次可以么？”

北魏众人别问的一愣。

“或者说，你们放弃潼关，偷袭其他地方。那我们假装知不知道你们偷袭哪里好了，但是我们有的是钱，大泽富裕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们的物资充足。人口虽少，但是有钱啊，随时都能雇佣很多人来防守，你们觉得会轻易攻下大泽么？”常夜问道。

“好吧，就算你们心宽点，让你们赢好了。你们投入巨大的兵力财力打下了大泽的很多关隘，也拿下了长安等地。那我请问，你们耗费这许多，对谁最有利？真的是你们北魏么？”常夜道。

众人被问的优势一愣，然后略一思索，不禁都看向了东晋王剪。

“对啊，北魏和大泽打的死去活来，不就是白白便宜了东晋么？”常夜看着王剪笑道，“王中书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北魏消耗了巨大的国力，后方空虚，你们会不会趁机而入？”

“哎，这个……”王剪想不到这家伙怎么会问这么赤果果的问题。

“别这个那个，如果东晋上下不是傻子，就会趁虚而入，如果不入，等北魏把大泽全部吃下去，你们东晋就完蛋了，下一个被灭的就是东晋，是不是这个道理？”常夜问道。

“哎，哪里会发展到这种程度，我们今日不就是还要坐下来好好谈么？”王剪笑道。

“谈啥啊？在清楚不过了，还有，北魏以为打下了我们大泽就会自己无敌么？”常夜道，“你们想错了，你们琅琊兵府实在是不过如此。就会战术，不会战略。”

魏郎等人听得一愣，怎么说法？

“大泽国虽小，但是财富厚实，所以也是你们两家觊觎的肥肉。我说的没错吧？但是告诉你们，谁第一个攻打大泽，谁就真正错失了大泽。”常夜道。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这特么又是什么奇谈怪论。

“听不明白？”常夜道，“就比如你北魏好了，你北魏一旦攻打大泽，大泽如果见国不可活，必然会将全部财富贡献给东晋，助力东晋的实力。你北魏就算拿下了大泽，也将是一片破铜烂铁，最终得到好处的却是东晋。”

“这样解释听得明白么？”常夜道。

“行了，行了，我都说的口干舌燥了，你们先消化消化我说的话吧。各自喝杯茶，等一下我们再来谈，无论怎样就这一下了。”常夜说着挥挥手拉着魏之焕等人出去了。

留下北魏众人楞在当场。

东晋王剪也是一时傻了，想不到今日的议和竟然被西泽给完全占据了主动，而且自己东晋还被拿进去说事了。

常夜将几人拉了出来。

魏之焕等人本来一开始被常夜的话急得半死，可是后来越听越明白了常夜的意思，他常夜虽然不按常理出牌，但是一下子将主动权给拿下了。

“我刚刚有点冒昧啊，魏中书，见谅啊，我话多了些。”常夜笑道。

“哪里的话，少傅口才了得，接下来如何？”魏之焕笑道。

“这样哦，真说一点不给人家肯定是不可能的，北魏这几个家伙回去也是无法交代的。”常夜道，“其实北魏早晚还是会打我们，只是我们这次要拖延些时间而已。”

众人听得无不点头。

“这样，接下来还是我说，魏中书没意见吧？”常夜道。

“没有没有，议和谈判少傅是高手，就一切听少傅的。”魏之焕笑道。

“给一定是要给的，但是尽量少给，或者看能不能争取到其他好处。”常夜道。

常夜这样说，其实他心中早就想好了给什么条件给北魏了。

一盏茶的时间，双方又回到了谈判桌前。

依然是常夜率先发话。

“怎么样，你们消化好了吧？”常夜笑道。

“没什么好消化的，如果谈就按国书上的要求分文不少的给我们赔款，否则……”

“否则个毛啊！”未等北魏把话说完，常夜就笑道，“这都啥时候了，话说这些没用的，有意思么？我刚刚的话受得还不明白么？你们还是要摆谱么？”

“啊，我觉得常少傅的话说的也是。谈判么，双方都需要退让妥协，如果都按先前的说法，一个要这么多，一个分文不给，那就没意思了。”王剪笑道。

“是啊，退让妥协，王中书说的太对了。”常夜笑道，“这样吧，我们先退让，不过先说好了，你们不要以为先开口退让的就会不停的退啊，我先开口，就是一口价。”

“我知道你们来了金陵，也不可能空手而回，多少也得带回去一些成果，也得向你们死去的将士家属们交待。这样，出于道义的考虑，我们大泽愿意捐助此次潼关战役被烧死的将士每人二十两银子，共计八十万两，如何？”常夜道。

“放屁？”周仓气得大吼道。

“周仓，给我闭嘴。”魏郎喝道。

“常少傅好算计，”拓跋烨笑道，“潼关一战烧死我四万多将士，区区八十万两就打发了？我魏人且有那么便宜？还有，你断我白烛的销路难道不用赔付？”

“那你说要如何赔付？”常夜道。

“四万人，每人一百两。”拓跋烨道，“白烛每年三百万。”

“烨太子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常夜笑道，“你北魏士兵战死不过给抚恤银二十两，我大泽给你们每人二十两算错了么？”

“二十两能买一个人的命么？”拓跋烨笑道。

“当然买不到，但是我们请你来犯了么？”常夜道。

“你不断我财路，我北魏会打你们么？”拓跋烨道。

“我大泽堂堂正正做生意，没偷没抢，你蜡烛不行卖不掉却怪起了别人蜡烛太好，真是岂有此理？”常夜道。

“诸位诸位，不如再喝杯茶，各自在商量商量如何？”王剪笑道。

“行，喝杯茶先。不过，在下要再次提醒烨太子和魏老将军，说实话做实事，不要咋咋呼呼说狠话，狠话谁都会，关键看结果。你能得到什么？”常夜说完一转身就带着大泽众人出去另一个房间了。

常夜没想到，李源及魏之焕等人也俱都没想到，这魏泽议和竟然半天功夫就搞定了。

北魏拓跋烨一口咬定被烧死的四万人，每人需要获赔五十两银子，少一分都不行，总计两百万两。

这一点常夜满口答应了下来，这可是比预料之中好多了。

另外，北魏坚持要大泽赔偿白烛的损失，每年三百万两。

常夜将北魏以往每年的数据一一说了出来，北魏一年因白烛带来的国库进项也不过一百二十万两，最多每年赔一百二十万。

也就是说，北魏不用生产每年就可以获取一百二十万的现银。

但是，大泽有个条件，开放北魏市场，允许大泽的石烛进入北魏贩卖。

对于北魏来说，一次性获得两百万两现银可以用来安抚潼关一役战死的将士家属，朝廷还可以留存一半多。另外，每年不用生产就可以获取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这对于战败方来说实在是很不错了。

只是，和朝廷上下的预期有些差距而已。

而对于大泽来说，虽然战胜了北魏，但偶然性因素很大，为保平安，给点钱算不得什么。而且，不但保住了石脂炼化带来的利润进行，还进一步打开北魏市场。

总体上，对两过来说，似乎都是个不错的结果。

但关键还得看两边朝廷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