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几十里的雷雨中,这一架打的有些奇怪,除了最先前发出了一声“啊”的惨叫,后面死了几十人却没有一声叫唤。
洛东行的剑身上没有一丝血迹,一是快,二是说明这江南的雨水真的很大。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车厢里就依然端坐着三个人,只不过一个是干的,两个是湿的。
三人还如先前一般看着外面的雨色,这雨已经下了一个多时辰了。
“少傅的刀好快!”洛东行轻轻道。
“洛兄的剑更快呢!”常夜道。
“但是快不过少傅的刀。”洛东行道。
“不!”常夜笑道,“一寸长一寸强,但一寸短则一寸快。我快在短,但洛兄的长剑始终多我一步,我再快,也快不过洛兄一步呢!”
“地上一共二十二人,可少傅杀了一十八人。”李源微微道。
“洛兄杀了地字十一号,”常夜轻轻转头看着李源道,“这一人足够抵十八人了。”
“没有少傅的匕首,在下今日可杀不了汪道白。”洛东行道。
李源不禁微笑着点点头,道:“你们也都不用谦让了,其实你们两个在一起相互配合才能有满地的黑衣,无所谓谁多谁少,都是高手。不过我倒是发现你们两个配合起来倒是挺默契的,一个眼神就足够领会对方的意思,真好!”
常夜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看着外面渐渐变小的雨势,他听得出李源话中的意思。
常夜发现,李源单独在他和洛东行面前从来不称“本宫”,只呼你我。
雨水终究是渐渐的小了,天色也亮了起来,但只是亮了一会就又暗了下去。因为,时间向晚,太阳早就下山了。
从驿馆那边换过来的几十匹马到的时候,雨也终于是停歇了。让常夜想不到的是归先竟然亲自又来了。
但面对这满地的尸体,归先不禁傻眼了,他这才离开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死了这许多人?
但是让他更感疑惑的是,他留下来的几十名士卒竟然无一人伤亡,俱都齐刷刷地站在道路两边的临时雨棚下躲雨。
马车上坐着三个人,一个未少,也未见受伤害,只不过有两个人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
这现场太过诡异,至少对东晋鸿胪寺卿归先来说,是诡异的。
归先顾不得和李源他们说话,便匆匆招来了留下来的士卒的统领。那统领伏在归先的耳朵边悄悄说着什么,听得他惊骇不已。
归先不禁抬眼望向了车厢里的三个人,然后又对着那统领嘀咕了几句便就轻轻朝着车厢走了过来。
见归先过来,洛东行立即从车厢里跳了出来。
常夜也跟着从车厢里跳了出来,他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衣衫,笑道:“这衣服湿了还挺难受的,在下得先回马车里换换。”
归先站在马车前似乎有些迟疑道:“殿下没事吧?”
“本宫衣服可是干的。”李源淡淡道。
“少傅没事吧?”归先看着常夜道。
“有事!”常夜扯着衣服道,“衣服湿透了,得换。”
面对常夜的打趣,归先笑不出来,略微迟疑道:“殿下和少傅可知这些黑衣人都是梅岭的人?”
“归正卿,本宫想知道为何东晋的护卫俱都站在一旁作壁上观?”李源没有回答归先的问题,而是突然发难道。
“在下刚刚也询问过了,统领说刚刚雷雨交加,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听不到,他们在道路边躲雨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雨水小了,才发现这满地的尸体,而三位也都好好的坐在马车里。”归先奇道,“在下实在是奇怪的很,正想着问问殿下和少傅有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呢!”
“那归正卿是如何知道这些人是梅岭的呢?”李源冷冷道。
“梅岭的人一般着黑衣,胸口都绣有一枝梅花。”归先指着遍地的黑衣道,“很明显,他们是梅岭的人。”
李源看着归先,慢慢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道:“其实我们也一样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刚刚雨水小了才掀开车帘,发现了这许多黑衣尸体。”
归先点点头笑道:“许是雨水太大,山上冲下来的。”
常夜听得心中惊诧,他想这件事倒是好玩,东晋士卒先前被人不知说了什么,看了什么就变得无声无息了。而现在归先来了竟然也当什么都没发生,很显然,他归先也不想掺和这件事。
那李源身后软被下的那个人不禁让常夜有些好奇。
满地的尸体被东晋的士卒拖到了路边,然后就地挖洞给掩埋了起来。好在刚刚下过大雨,土质酥松的很,不过一会功夫就料理完这些尸体,所有大车又重新套上两匹马,再次上路。
上路之前,李源让洛东行找些干布来把他马车厢里的雨水给擦干了,说完便放下了车帘。
车队抵达驿馆的时候,天早已经黑透了。
“那个人并无大碍,我也已经给他包扎过了,今晚就让他在马车里过夜好了。”李源经过常夜身边的时候悄悄道。
“想不到殿下还会处理伤口呢!”常夜笑道。
“都是东行做的。”李源微微笑道。
“这人是谁?”常夜道。
“不知道,他一直未醒。”李源轻轻道,“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有种熟悉的味道,结合今日的状况,此人身份定是不简单。”
常夜听得不禁也点点头。
这个驿馆距离金陵城实际上不过二三十里,但却是十分繁忙的驿馆。一般要入金陵的人都喜欢在这驿馆住一晚,第二日从从容容的进金陵城。
这各国使团入金陵更是如此,好第二日有时间办理各种礼仪上的事情。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然而李源却告诉常夜马车上的那个人不见了。
不见了?那不是自己夜里走了,就是被人悄悄抓走了。
常夜听得一愣,瞬即笑道:“人各有命。”
李源也是会心一笑,道:“怕是少傅白忙活一场,都不知道人家的身份。”
“无所谓,本来就只是想着恶心一下梅岭而已。”常夜笑道。
“只是跑了几个人,怕是自此我们和梅岭就结下了梁子了。”李源不禁笑道。
“我可是被梅岭追杀过多次,也不怕再来几次。”常夜笑道,“只是这次连累了殿下,在下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怎么是连累,救人也有我一份。”李源笑道,“以后私下里不要叫我殿下,我们好歹是同窗,再说,你也是太子少傅,我得称呼你一声老师才对。”
“老师当不起,我可教不了殿下什么。”常夜笑道,“称呼殿下一是应当,二是习惯,让我改也改不了。不过,不必太过拘礼倒是可以的,我这个人最不习惯这些礼仪。”
李源笑道:“行,就听你的。”
…………
西泽来的使团本应安排住进金陵的迎宾馆,但是因为太子李源是来当质子的,当然明面上说是来金陵游学的。所以,东晋有专门给安排质子府邸,明兰苑。
明兰苑并算不得阔大,西泽来的二十多人自是无法全部住进去。魏之焕和李源商议过后,就决定这次的和议使团全部入住迎宾馆,议和之后正好全部返回,时间也不长。而游学使团全部住进明兰苑,这属于长时间居住。
当然,常夜自也是住进了明兰苑。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北魏使团竟然同一天和常夜他们进了金陵城。
魏之焕不禁有些生气,但是他也突然明白过来,难怪前面走得慢慢腾腾,后面又赶得要死。说什么进城看赛龙舟,都是骗人的把戏。这一切,其实都是被东晋在牢牢的控制着。
东晋的欢迎宴会自是不必多提,仪式化的过程,平淡的酒水,食之无味的菜肴,不过一个时辰便就结束了,比常夜电视和小说上看到的简单无聊多了。
这欢迎宴会一边坐着北魏,一边坐着西泽,上方是晋帝司马令,下方陪着东晋的大臣,围成一个方形。
似乎是为了让宴会变得其乐融融,三盏酒水过后,晋帝便笑道:“今日宴会自是欢迎两国的使团远道而来,以和为贵。当然,议和的事情待明日议和会上再说,今日宴上只谈诗词风月,只谈各地风俗。”
“谈什么诗词,喝酒就是喝酒。”晋帝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得北魏这边有人大声道,“陛下,我看打架也行啊,表演一趟让大家看看。啊,呵呵~~”
众人不禁寻声看去,说话的人一看便就知道是个武人,坐在北魏这边的末席。
北魏使团的名单实际上大泽这边直到进了金陵城都没有拿到手,常夜知道慕氏设在各国的半地下情报组织实际上等于瞎了。
直到宴会开始前,常夜方才通过归先大致搞清楚了北魏使团的构成。
北魏使团也差不多来了七八人,领队是太子拓跋烨,这是北魏朝廷文武争议后的结果。而实际主谈的是大将军魏郎和礼部尚书左千。
而刚刚说话的是北魏平西大将军周仓。周仓不是别人,正是潼关之战的主将。是天下十大战将排行第四的周四枪的儿子,是个将二代,是北魏近十年新崛起的中生代将军,在北魏以勇武出名。
除了北魏之人,其余晋泽这边众人都不无鄙视的看着周仓。尤其东晋众臣是极其不屑北魏一副匹夫之勇的嘴脸,心道北魏这几十年也是不行了,竟生出这样的将军,也难怪潼关一役竟然败在了小小西泽手中。
实际上在天下人的心中北魏以武立国,战力自是极其强悍的。但是北魏的武将却并非个个都如程咬金一般,恰正相反,北魏军事学极其发达,尤其以琅琊兵府为首的军事学院培养出来的军官个个都是饱读兵书的。总体上,北魏的武将应该都是算得上儒将才对。当然,这个儒是相对传统军队里的军官而言,非对比真正的文人,整日里读书吟诗那样。
因此,周仓的言行倒是让众人,尤其是晋人有些失望,又鄙夷。
现场一片鸦雀,没有人要接周仓的话,倒是一时让气氛有些尴尬。
“说起打架比武自是没人比得过我们北魏了,周将军也莫要为难他人。”北魏礼部尚书左千突然笑道,“宴会嘛,说些风土人情比较好,我们这一路南来,的确这江南天气真好。听说再往南去就更好了,若是有机会在下倒是要去看看。”
左千的话将现场的尴尬给化解了,东晋的人立即就接过了话题,聊起了各国的天气。
三国之人聊了几句天气,东晋便率先介绍起了现场的诸人。一般这宴会才开始,喝完三盏才会细细介绍各自的身份。
整个欢迎宴会唯一让常夜有些精神的就是但所有人都知道了西泽这边的年轻公子竟然是太子少傅,而且就是传说中的常夜常小神时,俱都吃惊不已。很显然,常小神在人们的想象中差不多该是一位五六十岁的儒雅学者,留着花白的胡须,神情飘逸仙风道骨的模样。
却不曾想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俊雅的漂亮公子,真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东晋人吃惊在于传说中写尽天下相思的常小神竟然如此年轻,而北魏人吃惊在于潼关一役的主将竟然是个漂亮的书生。
众人不禁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常夜。
常夜从归先身上知道了东晋之人是如何尊崇文人的,尤其是如他这般的大才之人,但是这种尊崇可不仅仅如归先那样崇拜有礼的。归先没有多少诗才,当然只有崇拜的分。而崇文的另一种方式就是不服,文人相轻的道理似乎深植在华夏族人的骨子里。今日宴会上东晋的这些大臣里自然有很多诗词大才,看到最近很火的常小神,自然是想上前切磋一番。
而北魏这边则更是睁大了眼睛狠狠盯着常夜,不仅仅是不服,更是愤怒。不是为了诗词,而是为了潼关下的三万余烧焦的亡魂。
一文一无,晋魏两边不禁都盯上了西泽常夜。
晋人脸上的傲娇与不服,魏人眼中的怒火与克制,无不被常夜看的清清楚楚。
东晋文臣们自然是首先尽地主之谊端着酒盏开始摩拳擦掌,一个个都想上来和他喝一盏,顺便要和他讨教些诗词文章。
自己几斤几两常夜自然是知道的,原先抄诗词来卖钱是为了吃口饭,真让他写他可是连首打油诗都写不出来。尤其是这命题作诗就更是要命,所以,这什么诗会、诗宴之类他最是讨厌了。
常夜一看这架势不对,这欢迎宴会估计搞不好又会成为一个下马威。而且,说不定会被晋魏两国无意中联手给整了。
于是,当他喝完东晋两个四五品的官员敬过来的酒后,便主动起身对着上方的东晋皇帝拱手行礼,然后朗声道:“陛下,诸位,在下肚肠不宜饮酒,抵不住诸位一一过来敬酒。这样,为表歉意,在下先连饮三盏如何?”
西泽人喝酒喜欢用碗,东晋人喝酒喜欢用盏,而北魏人却喜欢用小盅,因为北魏喝的是烧刀子。这盏是方的,其容量实际上和碗也差不多,只是东晋人比较斯文,倒酒都是半盏,不像西泽都是满碗。
常夜说着也不待众人说好与不好,拎起酒壶就倒满了酒盏,然后端起来就“咚咚咚”连干了三盏。
众人都还来得及说话,常夜就连着满满三盏下肚了。
这气势,这豪迈,已然震撼得东晋众人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高高在上的晋帝笑道,“好好好,都说这几十年西泽佛学之风盛行,泽人也都柔弱了许多,但常少傅之豪迈不禁让朕觉得泽人豪迈依旧不减当年啊!”
“大泽地处西北,环境相对东晋要寒冷恶劣许多,环境使然,所以泽人骨子里的豪迈是改不了的。佛学的盛行只是让泽人变得更加善良而已。”常夜笑道。
“古话说的好,无商不奸,以商立国的西泽怕是个无良之国吧。”左千笑道。
“古话也不见得都对,买卖公平,童叟无欺乃经商之本,我大泽就算以商立国也都是秉持公平的原则。最怕有些地方的人啊,自己没有本事,也不愿意吃苦,却一边享受着商人辛辛苦苦运过来的货品,一边骂着商人赚走了他口袋里的银钱。”常夜转头看着魏之焕笑道,“这叫什么来着?”
“这叫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魏之焕笑道。
“对,魏中书说的对,这样的人就是无耻之徒。”常夜道。
“这可不是我说的,”魏之焕笑道,“这也是古话!”
东晋这边的人不禁被常魏二人一唱一和给逗的呵呵笑了起来,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北魏那边的诸多将军却被气的满脸通红,又不知如何骂回去。
“你们西泽自然向来都是唱的比做的好,”左千却是不紧不慢地笑道,“都说敦煌音律甲天下,今日在下也算是长见识了。”
常夜一听不禁有些吃惊,想不到这北魏还是有些口齿伶俐的文臣的么,这明日里的谈判对这左千可是要格外的关注。
“商人么,自然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将无良说成满嘴的仁义道德。”左千接着道,“耍嘴皮子自然不是西泽的对手。”
“对!”周仓忽然跳将起来大声喝道,“耍嘴皮子不如打一架试试。”
东晋之人一看事情热闹了,自然是表面默默无语,心下高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