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使团一行人进入东晋境内的也不过二三十人,每日里的行程起止,速度快慢也都是由东晋的鸿胪寺安排好的。
而自从进了东晋境内,速度就比先前在大泽境内慢了很多。归先自然是不紧不慢,每日里前行不过百里,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需要急着赶回金陵的理由,一路上舒舒服服最重要。而且,还可以和常夜常小神聊聊诗词,最主要还能偶尔听得传说中的敦煌音律。
尤其是音律,归先等人以前以为的是敦煌音律融合天下各国,甚至万里外的西域等国的音律,形成了极其独特的一脉。但是,再独特也不可能跳出了天际,就如同常夜的诗词写的再好,也还是在这个时代的框架内的。
可当归先等人不经意间听到常夜的马车里发出的歌声音乐时,自己都傻了。那惊世核俗的歌词,那丰富多变极其跳跃的旋律,根本都是闻所未闻的。难怪先前有人传说敦煌常小神作出了惊天地的音律,是世外之乐,非人间而来。
归先自然和所有听得传闻中的人是一样的想法,他以为这当然是夸张的说词,以表示常夜所作音律之好而已。但是,如今当他真的听到的时候,他真的信了,这音乐真的非人间之乐。尤其是常夜在马车里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时候。
实际上,在诗词文章文上东晋绝对可以睥睨天下,尤其视西泽为无物。但是,在音律上,则是反过来的。不说常夜这惊世的歌曲,就是敦煌音律本身就是杂糅天下,包罗万象的,即有从长安带过来的传统中原音乐的磅礴大气和深刻内涵,又有西域传过来的胡乐的异域特色。
所以,归先等人本就对敦煌音律十分感兴趣,如今再一听常夜的歌曲,就更加是崇拜到无以复加了。
所以这每日了晃晃悠悠地走着,偶尔听着常夜他们演奏着歌曲自是一番别样的快活。
但魏之焕却是捉急的很,他本想着早日抵达金陵,就算不是非要显出大泽的诚意,也至少早一点到早一点结束议和,早一点返回敦煌啊。每天在这路上晃晃悠悠算个什么事,尤其是这暮春到初夏的时节,越往南走天气越热。
归先倒是看出了魏之焕焦急的心思,歇息的时候笑道:“魏中书莫急,这春光大好边走边看多好!就算早早赶到金陵也是干坐在迎宾馆里而已。”
“早一日到就早一日开始议和啊!”魏之焕道。
“早不了!”归先笑道,“你们进我大晋境内之日,北魏的议和使团都还没出发呢。就算我们按目前的速度抵达金陵,估摸着也会比北魏早到两三天。”
魏之焕听得一惊,他们从敦煌出来,光大泽境内都走了一个多月呢,怎么北魏晚这许多都没出发呢?
要知道从北魏的都城云州到东晋都城金陵可是比敦煌到金陵要近了将近一半啊!云州在哪里?在常夜的脑袋里,云州差不多在山西境内,离太原不远。
这北魏都城本在燕京,后来为了摆脱柔然的威胁就迁到了云州。
云州背靠吕梁山,面朝黄河,易守难攻,简直固若金汤。
云州距离长安很近,过了黄河,铁骑驰骋不过一日多就到了。因此,为了摆脱北魏迫在眼前的威胁,在北魏迁都云州后大泽便迁都敦煌了,一下子跑出去三千多里。
因此,魏之焕本是一路上紧赶慢赶,就是不要晚于北魏抵达金陵,可是现在竟然听说北魏竟然在自己到了东晋境内都还没出发。
“哦?难道北魏有什么变故?”魏之焕有些惊诧道。
“变故倒是没有,”归先漫不经心道,“魏中书应该知道,北魏向来都是武将强势。据传,此次议和北魏为了选派人选的问题内部产生了分歧,文官武将都要来,听说吵的不可开交。”
魏之焕听得惊奇不已,道:“这可是新鲜,议和是嘴上的功夫,自然是以文为主,武将瞎掺和什么。”
“可不是呢!”归先笑道,“北魏以武立国,以前北魏打仗都是皇上亲自领兵。所以啊,朝廷上下武将当道。以前还有个琅琊兵府的宗主约束着这些武将,如今琅琊兵府三十年没有宗主,这些武将早就飞扬跋扈,什么都想掺和。”
“北魏也是奇怪的很,琅琊兵府竟然三十多年不设宗主。”魏之焕笑道。
“也不奇怪,毕竟琅琊兵府的宗主的影响力太大,整个朝廷大部分将军都出自琅琊兵府,都是宗主的学生,连皇上不禁也害怕。所以三十多年前北魏新皇登基,才会突然之间干掉了最后一任宗主,拓跋常在。”归先笑道,“这三十年虽说没有宗主,其实北魏皇帝不就是宗主,琅琊兵府的事都直接向他禀报。”
“也是!”魏之焕不禁摇摇头道,“这从古至今,向来臣属权力过大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东晋的骠骑大将军佟无天不也是如此么?”
归先一听魏之焕竟然说起本国的敏感话题,立马慌张道:“魏中书歇息一下,在下去看看常少傅去。”
魏之焕见归先紧张兮兮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心想都这么几十年过去了,晋人还是这么敏感。
其实这北魏的琅琊兵府的宗主,大将军拓跋常在几乎和东晋的骠骑大将佟无天是同一时间被杀的。按照民间的传说,这并不是巧合,因为魏晋两国的新皇帝也差不多都是三十多年前登基的。传说,两国新帝为了稳固自己的龙椅,私下里竟然结盟同时灭掉了各国最强势的军方灵魂人物,然后对军队进行了大清洗。后来,魏晋又达成了天下制衡的协议,才得以让天下和平了三十年。
想不到如今都过去这几十年了,晋人还是如此敏感。
常夜从敦煌出发的时候差不多三月初,快到金陵的时候竟已然进了五月。这让常夜不禁感慨无比,这古人出个远门真特么的不容易,随随便便竟然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了。
一路上走得慢慢悠悠,反倒是近了金陵城归先倒急着要赶路了。道要赶在端午前进金陵,说什么金陵的端午倒是热闹非凡的,不如到金陵过端午,总好过在路上。
众人自然看得出来,这些晋人是近乡情怯,是想早一点赶回去过节。当然了,大泽来的人自然是乐意的,进城过节自然是好的。能够看一看金陵的赛龙舟,也是人生难得的体验。
五月份的天气,白天已经很炎热了,所以歇息的时间自然也越来越多。为了赶上最后的路程,在天黑前抵达最后一个驿馆,归先就指挥这一行队伍离了官道,抄起了近路。
魏之焕对于归先改变道路的做法时分担忧,道这许多宽大的马车如何走近路。
归先笑道:“魏中书放心吧,我们走的这近路可不是什么山野小路。这一片是我大晋国的皇家猎场,这路可是不比官道窄,也都是能走大马车的。而且走这条路,至少可以快半个多时辰,天黑前定可以赶到驿馆。这样,明日中午时分就可以进金陵城了。”
果然,这离了官道的路并不是什么山野小道,真的如归先所言十分宽阔。而且,由于走的人少,路上的灰尘也比官道上少了许多。
队伍进了皇家猎场行至午后天气就发生了变化,阳光不见了,天变得越来越阴沉,乌云开始慢慢聚集,眼看着一场初夏时节的雷雨即将来临。
对于这江南区域的天气变化,李源、魏之焕等人大泽来人其实都不是很了解。这太阳突然没了,毒辣的日头不见了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众人无不是十分高兴的。要知道在热辣的太阳烘烤下马车厢里是十分闷热的,但是出来又怕晒。现在好了,日头没了,马车里的人不禁都纷纷下了马车,有的走路,有的直接坐在马车尾部,吹着这山林里的风,实在是舒服至极。
但是常夜却是了解这初夏时节江南的天气的,这午后的大雷雨是说来就来的。而且,看眼前的这状况,估摸着半个时辰之内就会立即有场大雷雨。
西泽的人很高兴,而东晋众人不禁担忧起来,这若是下起了大雨,这山林里可是避无可避的,而且这些大马车根本无法在泥泞里行走。
归先已是愁容满面,这路走到一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把西泽使团丢在这荒郊野外,回去被人参一本,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归正卿,这马上就要来大雷雨,前方驿馆还有多远啊?”常夜不知何时竟也下了马车走到了前面归先身边道。
归先看了看常夜,又转头望向前方弯弯曲曲的道路,不禁愁道:“至少一个时辰呢!”
常夜抬头看了看天,道:“雷雨应该半个时辰内就会降下来,得想办法,这山道下了雨,马车几乎无法行走呢!总不能让太子殿下在这荒郊野外过夜吧?”
归先听得忙道:“怎能让使团露宿荒野,岂是我大晋待客之道。可是,这道走了一半多……哎,这天气说变就变,真是让人难测呢!”
归先回头看了看队伍,见身后西泽的人边走边欣赏着一路的风景,倒是十分的惬意。
“不如这样,”归先看着常夜道,“让使团众人骑马先赶去驿馆,骑马半个时辰之内定能赶到驿馆,应该可以在雷雨前抵达。”
常夜觉得这样也是个办法,不禁点头道:“如此也行,那和太子殿下及魏中书说一下,让他们赶紧骑马前行。”
两个人来到李源和魏之焕的马车前,归先将天气情况及骑马先行前往驿馆的事情说了一下。魏之焕觉得骑马先行倒是可以的,但是李源却不太同意。
“马骑走了,这许多大车如何是好?”李源不禁问道,“这车里可是有很多赠予东晋礼品,是丢不得,也淋不得的。”
魏之焕一听不禁立马点头道:“对对对,殿下说的极是呢!”
实际上,赠送东晋的礼品没几样,关键是这次李源是来当质子的,也不知道要住到猴年马月,所以他自己带了很多东西,足足装满了两马车。
当然了,不管李源带了什么东西,常夜他们的乐器,还有常夜带的准备送人的熏香烛台之类的也是不能丢的,不能淋雨的。但是,这十几辆大车若是随随便便就扔在这荒郊野外,的确也不太安全。
“这样吧,殿下及魏中书带着大家先行去驿馆,我留在这儿看着这些大车。也麻烦归正卿留些人给我护着大车,归正卿到了驿馆再派人换马过来拉车,多些马,毕竟下了雨,道路泥泞,阻力较大,很吃马力。”常夜道。
归先听得不禁点点头觉得这样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魏之焕也觉得甚好,道:“如此也好。”
“我使团这许多人,如何让常少傅留守看顾马车?”李源竟然对于常夜留下来看顾马车有些不同意,他看着魏之焕道,“不如魏中书先带众人赶往驿馆,然后再换马过来拉车。本宫和常少傅一起留下来。”
魏之焕一听就为难道:“殿下如何能留在这荒郊野外呢?”
说话间,忽然风骤然间就停了。
归先一看越来越黑的天,忙道:“诸位,雷雨马上就要来了,再不走怕是都要淋雨了。”
“魏中书赶紧走吧,本宫在马车里淋不了雨,而且又有洛东行在,怕什么。”李源道,“你们赶紧去驿馆,早点换马过来拉车。”
本来太子殿下要留下来,众人哪里好先离去。但是又见李源坚持让他们走,便也不好违了他的意思。于是魏之焕没再说什么,带着众人解了马车前的马,骑着往驿馆去了。
常夜不明白为什么李源非要固执的留下来,不知是不是他带了什么太过宝贝的东西。
大车解了马,都停在了路上,常夜让留下来的几十位东晋的士兵赶紧各自想办法去躲雨。
常夜一声令下,这些东晋士卒竟然瞬间就跑进了两边的山林里砍树枝制作起遮蔽所去了。这些东晋的士卒手脚麻利,瞬间就搭建起几个简单的斜坡雨棚来了。
常夜不禁吃惊不已,想不到这些东晋士卒战斗力不行,倒是生存能力很强。常夜不禁仔细去观察这些士卒,发现很多都是年纪很大的老兵,也难怪生存能力这么强。
不过话说回来,东晋安排这些老兵来做大泽使团的维护明摆着没把大泽放在眼里。
正当常夜仔细看着这些老兵七手八脚搭建雨棚时,突然“咵”的一声,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哒”的一声,第一滴雨水打在马车顶棚上,一滴,两滴……
“殿下,快上马车里避雨。”常夜只招呼李源一声的时间,轰隆隆的雷声便带着大雨如瓢泼一般瞬间就降了下来。
“都先上我的车避雨。”李源说着先跳上了马车。
常夜本想跑回自己的马车去,却发现自己的车距离李源这车还隔着好几辆,便只好麻溜的跳上了李源的马车。
“东行,赶紧上来。”李源一边叫唤着洛东行,一边用手轻轻拂去头上被淋到的雨水。
“这江南的雨真是大的紧!”洛东行边说着边跳上了马车。
豆大的雨点打在这马车顶上“嘣嘣”作响,还好,这马车四周都是用油布做的,防水性能还是很好的。
李源的马车自然是十分宽敞的,里面坐三个人自是毫无问题。
好在没有风,不是狂风暴雨。所以,三人便开着马车的前帘,看着外面的雨。
这雷雨天的景象真是千年不变,雨势急骤,雨点连成线,又变成片。一片片层叠,满世界已是一片灰蒙蒙的雨色,看不清左右四处的山林景色。
对于常年生活在西北的李源、洛东行来说,这样的江南雷雨实在是平生难得一见,尤其又是在这荒郊野外的山林里看着这雨色,听着这雨声。实在是一种极其难得的体验。
三个人坐在马车里俱都看着外面的景色,听着外面的声响,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
就这样呆呆的默默坐了好一会,才终于有人出声打破了这寂静的马车。
“如此巨大的雨势,在敦煌倒是难得能见呢!”李源看着灰蒙蒙的世界轻轻道。
“这江南地区这样的雷雨每年夏季都会下很多场,一般多是午后时分,这雨来的又快又急,不过去的也快,说停就停了。”常夜没有回头,一样看着外面轻轻道。
“这雨要下多久?”李源道。
“一般半个时辰之内。”常夜道。
“少傅似乎对江南风物知道的挺多的。”李源笑道。
常夜轻轻转回头,看着李源笑道:“算不得了解,以前在街市上厮混,喜欢听天南地北的商旅讲些各地的事物。”
李源不禁想到这常夜以前可是敦煌城里出了名的傻将军,整日里在敦煌城里到处闲逛。
“其实少傅的经历倒是传奇的很,在敦煌城里闲逛了十几年,竟突然变得有如神人天降一般。”李源笑道,“不但文武双全,而且几乎什么都知道,是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经世之才呢!”
“哪里什么经世之才!”常夜轻轻笑道,“只不过也不可小看十几年的闲逛,书虽然没读,但是天南地北,杂七杂八的知识见闻倒是学到了很多,比之读书可是有用的多呢!”
李源想到常夜发明的那些东西,不禁点点头道:“少傅说的也是。”
这山林里的雷雨已经下了约莫半个时辰了,但并没有丝毫减小的趋势,天色也没有因为雨水下来了而变得亮起来。
四周依然一片灰蒙蒙,耳朵里只有雨点打在车顶上的“嘣嘣”声。
李源和常夜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洛东行却是一言不发,默默的听着。
这三人正依旧看着外面的雨色,忽然听到“砰”的一声,马车晃动了一下,似乎是什么东西从旁边的山林里滚落了下来,重重撞在了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