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距离长安两百多里，除了出发时天色微亮常夜急速跑了半个多时辰，到后面天黑透了就只能坐在马上缓缓的跑着。幸好天气晴好，天上早早出了一轮弯月。再加上这长安到潼关的这段官道是有着上千年历史的路了，道路笔直宽阔，马儿缓缓的跑着也还是不慢的。
差不多三更时分常夜才拿着手令进了长安城。
此时的长安虽比不得敦煌繁华，但根基在此，街市区依然是一片灯火通明。
常夜没有心情欣赏这长安夜景，他目标明确直奔慕氏商行。
长安城最大的商行自然是大泽最大的商行，天下第一行商慕氏商行，朱雀大街上最大的门面便是了。不过，此时已经关门了。
常夜连锤带打敲开了慕氏商行的门，睡眼惺忪的掌柜一听是敦煌来的常夜连忙开了门将他迎了进来。
“常公子，真是久仰了！在下慕明。”慕明赶紧将常夜让了进来，又点亮了几支石烛。
“前几日慕先生传来消息，说公子可能会道长安来，让在下候着，一切听公子吩咐。”慕明道。
“慕大哥，帮忙我拿笔墨纸来，我要请你帮忙采买些货物。”常夜道。
慕明赶忙拿来笔墨纸砚，常夜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就拿起笔在纸上写起来。
慕明接过常夜递过来的纸看了一眼，不禁惊道：“常公子，要这许多呢？”
常夜点点头道：“潼关战事吃紧，士兵们每日里消耗巨大，却没有及时得到补充，这样下去必守不得几日魏军就会破了潼关直入长安。”
“可这猪一千头，羊一千只，一两日也没法采办齐啊。”慕名道。
“慕大哥明日去牲口市把市场里所有的牲口，无论猪羊鸡鸭统统买下，并且告诉商贩们潼关前线大量收购，洗杀干净的价格翻倍，让他们直接送去。”常夜道，“另外，那白面馒头明日整个长安城里无论多少统统收了，后日一早送去潼关。另外，你帮忙请三四家饭铺酒肆去潼关前线办流水席，一应的锅碗灶具要全部自带，酬金优厚，按时价翻倍。”
“去前线办酒席？”慕明听得莫名其妙。
“对，就是办酒席。”常夜笑道，“我要让前线的将士吃好喝好，白天拼命打仗，晚上还要请他们听书看戏。慕大哥，另外再帮忙请说书的、唱戏的三四台过去，要专说精忠报国，行军打仗的故事。”
“这劳军不是要等战事胜利之后么，怎么常公子要提前？”慕明十分不解道。
“对，提前劳军鼓舞士气。”常夜道，“这些务必明日里要帮忙搞定，后日一早出发。还有很重要的，酒水，这不用我说了，发两万坛过去。其余的纱布之类的东西慕氏商行里应该都有。”
常夜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他从敦煌带过来的。
“这里二十万贯，你先用着，切记，我开的这些物资只要能买到不要在乎价钱。如果不够直接你们慕氏商行先支着，到时候我和慕先生再结算。”常夜说着不禁听到肚子咕噜噜一阵叫唤，他从中午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
慕明自然也听得清楚，忙道：“常公子还没吃饭呢，在下这就给您买些吃的来。”
“不用了，”常夜说着便站了起来，道，“我还要去找人，明日下午我再过来。另外，也麻烦慕大哥安置一下，能不能请您再带上几个伙计跟我去潼关帮忙协调这些事务。接下来战事会越来越紧，我怕是没时间处理这些买卖及接受货物。”
慕明点点头道：“常公子放心，慕先生之前就传来消息让长安慕氏商行可以放下一切生意听您调遣。”
常夜点点头，想不到慕磊早就打好了招呼。
从慕氏商行里出来，常夜也顾不得去外面的酒楼里找些吃的，他骑着夜菩萨直奔安民坊去了，那里是赵器的家。
之前在敦煌书院里常夜和赵器两人聊天聊地，除了主要聊军事，自然是免不了聊些长安的风土人情之类。所以赵器也免不了邀请常夜来长安玩，因此这赵器家的地址常夜便也是知道的。
赵器家的院子放在长安城其实算不得大，虽然中庭很大，但也只是个两进的院子。但若是放在敦煌可就算是很不错了，毕竟敦煌城寸土寸金，物价几乎是长安的一倍。
赵府的门房很是郁闷，这三更半夜的竟然还有人敲门，莫不是家主回来了？不应该啊，这些日子潼关起了战事，家主都是守在城门楼子上，很少回府。
“找我家公子？”门房听得一愣，这三更半夜怎么会有同窗来找？公子在敦煌读书，长安城里倒是也有几位太学生，不过从来没见他们来往过，更不会这时间来拜访啊。
不过一想到公子的同窗都是太学生，这门房也不敢太怠慢，便道一声稍等，就进去通报了。
赵器自然是睡的正香，这大冬天的被窝里是多么的温暖，他有些怒道：“陈三你大半夜吼啥，**呢！”
“不是我要喊，门外有人来拜访，说是公子的同窗呢！”门房陈三有些委屈道。
“同窗？”赵器怒道，“这三更半夜哪来的同窗？叫什么名字？”
“说是姓常，叫，哎……”陈三突然惊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公子，是不是你常说起的敦煌常小神仙啊？”
“谁？”赵器听得一惊，心道怎么可能。
“常小神仙，就是诗词价值千金的，你的同门同窗啊。就是这石烛，你前几天还说来着。”门房激动道。
“不会吧！”赵器忽地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胡乱披了件衣服便开了门匆匆往外去了。
“常兄，果然是你！”赵器一下子就扑了上去，也顾不得礼仪了，因为实在是太意外了，竟然三更半夜上门拜访，任谁也是想不到的。
“赶紧进来，外面冷得很。”赵器将常夜拉了进来。
常夜忙将马牵给了门房陈三，赵器不等常夜说话，便特意交待陈三将马牵去马厩，进行洗刷后好好喂食。
“千万小心啊，这可是大食的宝马，价值千金呢！”赵器道。
陈三听得一惊，心道什么马这么贵。但是再一看这马，黑的跟墨似的，没有一丝杂色，皮毛在烛光下油光锃亮，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马。
赵器直接将常夜拉进了自己的书房，又点了几只大蜡，然后让他稍坐，自己要先去通报一声。刚刚他吼陈三的声音太大了，进来的时候见好几个房间的灯都亮了，估计母亲被吵醒了，自己得去通报一下才好。
“赵兄，我可是好没吃饭呢，肚子快饿破了，顺便给我找点吃的啊。”常夜也不客气，他和赵器也算是同门里十分要好的了。
赵器的母亲一听是敦煌来的同窗，便就觉得有些奇怪，这大过年的来拜访也不能是三更半夜啊。但是一听说是写“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常夜常小神时，便就惊了。
不但赵母吃惊，连赵器的妹妹也听见了动静从楼上下来看看，一听竟是名动天下的常小神仙便激动地就往外跑。亏得赵母一把给拉了回来。
“是常小神呢！我定要去看看，哥哥不是说其人风姿绰约，外形俊朗，迷倒无数敦煌少女么。既然来了，哪能不去看看。”赵器的妹妹赵铃十二三岁，正是青春可爱的年纪，一听说常夜来了就如同听说青春偶像来了一般激动不已。
“这大晚上了，你穿成这样如何见人，也不害臊。”赵母提醒道。
“哦！”赵铃恍然大悟，忙道，“那我上来去换衣服。”
“等等，”赵器笑道，“大晚上的就先别见了，明天早晨在见也不迟，况且人家还没吃饭呢，我先去弄些吃的给他。”
“啊？”赵铃一听就不乐意了。
“器儿说的对，明早再见不迟，这大晚上的着实不方便呢。”赵母道。
赵铃见母亲和哥哥都这么说也就不好再坚持，便撅着嘴道：“哥哥可是定要把人给我留住了啊，千万跑了呢！”
“知道了，回去睡吧！”赵器笑道。
赵器从厨房找了些晚上没吃完的馒头和小菜，拎了两坛子酒进来。
“常兄，这时辰可是没什么吃的啊，你先凑合一下，明日里在下请常兄去长安城最有名的福泽楼喝酒。”赵器道。
“去福泽楼喝酒估计是只能下次了，”常夜边说边拿过馒头用筷子串了放在火盆上烤起来，“赵器也应该多少能猜出来在下为何突然出现在长安。”
“是不是潼关战事？”赵器边说边将酒架在了火盆上加热。
常夜点点头道：“北魏大军起的突然，让我们几乎毫无防备，凭大泽的军力根本不可能守得住潼关。”
赵器听得不禁点点头道：“破关是早晚的事，就看东晋那边能几时赶到了。”
“赵兄对这战事竟也看的通透。”常夜道。
“家父身为长安守备，很多消息我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的。”赵器看酒壶中的酒热得差不多了便给两人都倒满了。“其实，这战事背后的道理老百姓也大多都能看的出来，潼关破了，便就是长安城了。所以，这两日长安城里很多百姓都在变卖大件的物品。”
常夜听得稀奇，道：“为何啊？”
“好跑路啊！”赵器道，“潼关破了，长安城肯定也是守不住的，魏军杀进来肯定是烧杀抢掠，所以百姓都想着把大件的换成金银细软跑路方便呢！”
常夜不禁点点头，心想这样倒是对慕明采购酒肉是个利好。
常夜见馒头也热了，便就大口大口吃起来。他边吃边道：“在下深夜前来打扰可不是为了讨几个馒头这么简单呢！”
赵器不禁笑道：“常兄，有什么在下能帮得上的请尽管开口。”
“在下这次是跟枢密院郭行郭老将军一起来的，下午到了潼关，看了那边的情况后我又连夜赶到了长安。”常夜道，“我来长安一是为了筹措物资，潼关的物资太缺了。”
赵器听得点点头道：“我大泽平和三十年，如今的军中物资只能平日里守城用，对于真和敌军打起来，其实是根本不够用的。不过，就我知道的，这军中物资就那些，运粮草的也断是不敢偷工减料的，何必你来筹措粮草物资。”
常夜也点点头道：“这方面，赵兄你还是比较懂行的。我不是筹措一般的军中常用物资，我要筹措适合打仗，适合这个特殊时期的物资。这个，我已经交代人去做了。”
赵器听得一惊，其他适合打仗的物资，那会是什么？而且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已经交代人去筹集了，真是高效呢！
“另外一件事，”常夜看着赵器道，“我想请赵兄出来帮忙做事。”
赵器听得一愣，不知道常夜这“帮忙做事”是何意思。
“赵兄你对这行军打仗，尤其是后勤支援的相关事项非常在行，我想请赵兄出来做这些事情。”常夜道。
赵器听得一愣，什么意思，他常夜是想让自己从军打仗？
从军打仗赵器自然乐意的，他平生志愿就是铁甲怒马冲锋沙场了，但是奈何世事容不下军人。他家几代军门，他父亲身为五品守备都不愿意他从军入伍。他如何能随随便便就跟着常夜跑去前线打仗。
“只是”赵器不免有些为难道。
未等赵器说下去，常夜紧接着就道：“赵兄清楚的很，前方战事吃紧。”
赵器点点头。
“在下刚从潼关来，三日时间潼关便死伤两千零一十四人，潼关守，断是守不住的，只是再拖延些时间而已。”常夜边说边端起酒碗一口饮尽，接着道，“潼关失守，便是长安。但潼关天险都守不住，长安又能守得了几日？”
赵器自然明白常夜说的这些道理，但这和常夜邀请他出来做事又有何关系呢？
“若是此次东晋援军来晚了，魏军长驱直入，大泽便完了。你我二人自是再也回不去那敦煌书院了。”常夜敲敲酒碗示意赵器给他满上，“令尊为赵兄做的走文官的打算便也泡汤了，而且，令尊作为长安守备，结局如何也自是不必说的。”
常夜说的非常直接，赵器却听得非常别扭，他当然也想过这些，而且前几日也和他父亲匆匆的聊过一次。但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听上去却是另一番滋味。
“但反过来，如果这次我们能拖到东晋援军，那我们大泽就得救了。”常夜狠狠的咬了几口筷子上的馒头，“经过了这次生死存亡，想必朝廷也必然会大力整治军备。我大泽军人的地位也会重新得到提高，从军入伍建功立业，拜将封侯一切都将重新回归。”
赵器听得一惊，他突然明白了常夜说这些话的意思。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赵兄帮忙出来做事，加入到潼关的防守中去。如果，这次我们赢了，那战功可是不小。而且未来重整军备，有了这个功劳等于是占了一个很好的先机，毕竟军事人才太缺了。当然了，若是等不到东晋援军，那大泽便是完了，但你我也不会失去更多。”常夜说着便端起了酒碗，对着赵器笑道，“万一等到了呢？”
赵器并没有端起酒碗，而是低头沉思着，想着常夜的话。
常夜并没有着急，而是端着酒碗等着赵器。
“好！”赵器突然大喝一声，随即端起酒碗道，“常兄说的这些在下自也是想过的，国若不在了哪里还能放得下书案，做不做官更是不要想了。至于占不占先机，在下并不在乎，只要未来朝廷重视，有本事的人自然就有机会。”
“好，就冲着赵兄的这番话，干了！”常夜笑道。
两人抬手便饮尽了碗中的酒，然后就对视着呵呵笑将起来，心中自是无限豪情。
但是赵器放下酒碗又不禁轻轻道：“只是，家父那里在下还要费些口舌。”
“无妨，正好我也要去拜访令尊呢！”常夜道。
两个人又满上酒，不禁聊起了潼关战事，聊起了常夜的打算，聊起了常夜要让赵器帮忙做的事情。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若说得投机自是停不下来。两个人边喝酒边聊天，没什么感觉便就发觉窗外已经露白，天竟然亮了。
两个人都出来洗漱一番，然后赵器便带着常夜拜见自己的母亲。赵器的父亲不在家，按理说他的母亲常夜也可以不拜见，毕竟不是走亲戚，男女有别，就算是长辈也不太方便。
但是昨晚都已经有了交待，而且赵器又把常夜当作是至交好友，所以拜见家母也是可以的，甚至连原则上不能出来见面的赵铃也一起见了。当然了，常夜发现这个时代还是相对比较开放的，不像宋明时期那么保守。
“果然是一表人才！”赵母不禁笑道，“听说常公子升到了国子学，当真是天下罕见呢！赵器还要请常公子多多提携才是。”
常夜心想你要是知道我把赵器诓去从军打仗，估计你就会拿到砍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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