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常夜是本学年太学里最后一个报道的,因此他报送的曲子被安排在最后一个。
众人都道最开始和最后面的不好,但是常夜无所谓,宋括无所谓,惊世之音所有成员都无所谓。因为他们自信他们的表演,他们的音乐无论何时何地都将是惊世之音。
按照往年惯例,敦煌书院学年音律科考核表演一共在三个场地同时进行。但是,今年不知何故,书院临时将三个场合并成了一个场地。也许是因为今年学生们大多都是以大型乐阵的形式上台表演,所以报送的曲目便也少了。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九章台是一个算学著作命名的礼堂,此处本是太初品后四门的音律考核表演地,如今却被临时改为所有人表演的地方。
九章台本因为太大,坐在后面的人不太听得清台上的声音,所以,一般表演都不会选在此处。也所以,按惯例此处一般都是给太初品后四门考核表演的地方。
如今九章却成了整个书院表演的地方,还好它够大。而且,让常夜吃惊不已的是,这九章台竟然是个阶梯教室。
当然,说是阶梯教室有点夸张。其实,书院为了这次临时的变动,在九章台的后面搭起了一层高于一层的阶梯长条凳。这让常夜一眼望去,自然就以为是阶梯教室了。
常夜等人起了个大早,他想和宋括等人先去现场看看,踩踩点。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但是没想到九章台外面早已经是人满为患。
常夜没想到书院里的太学生热情如此高涨,这一大早就都来排队抢位子了。
其实,这时代没有多少娱乐活动,而且这管理严谨的太学里更是无聊到极致。因此,这一年一度的音律科考核表演自然成了书院里年轻人的一个娱乐盛典。甚至,成了整个敦煌城的一个大新闻。
当然,大新闻归大新闻,这敦煌书院自然是进出管理的极其严格的,敦煌城里人是不可能进来这高大书院里来看这高雅的音乐表演的。
但是,一般人进不来,那些一品大员、王公贵族们但凡爱好音乐的却都会一一被邀请过来,然后坐在台下第一排的圆桌旁。
九章台辰初一刻准点开门,辰时正准点开考表演。时辰未到,门关的死死的。常夜等人看着九章台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只好打道回府,回青云舍紫竹院去了。
由于是最后一个表演,估摸着也得到下午天黑也才能轮得到自己表演,因此,常夜和大家商量着继续在院子里排练。也正好,青云舍里所有人都去九章台看表演了,空荡荡的正好他们放开手脚去练习。
九章台舞台下面第一排最里面有一桌用纱幔轻轻围起来的圆桌,这一桌坐的都是年轻的女子。
这一桌俱都让整个敦煌书院的太学生吃了一惊,也都是好奇不已。因为,这在往年可是没有过的。当然了,这全书院合并成一个场地表演的事不也是第一次出现么。
好奇归好奇,但是非礼勿视,众人也都只是窃窃私语,万不敢上前去打探。
“多亏了三殿下,我们终于能一睹这一年一度的敦煌盛典了。”魏芸道。
“也得谢谢大皇兄呢,我一个人可没这么大面子。为了我们,傅祭酒可是临时将三个场地并成了一个场地,以往都是半日便能结束的考核表演,今日怕是要一整日呢!”三公主李清儿道。
“那待会儿见了大皇子,我们要给他道谢呢!”郭剑笑道。
“今日都有谁来啊?你父亲来么?”李清儿问魏芸道。
“我父亲当然来,他哪年都来,没有不来的。倒是听说今年秦王爷也会来呢。”魏芸道。
“秦王爷?”李清儿转向一旁的李渔儿道,“渔儿,王叔如何会来?他可是整日里舞刀弄棒的,对乐音可是不感兴趣呢!”
秦王府郡主李渔儿道:“父亲对乐音倒是不感兴趣,许是前日里哥哥将太白先生念诵的那阙沁园春念给了他听,他对那词所表现出的激荡胸怀甚是感兴趣。估摸着他是来看这词作人的吧。”
众少女一听便都捂着嘴“呵呵”笑道:“那倒是和我们一样!”
“一样了一半,我们一是来看着词作人,二是来看宋括。”魏芸道。
“不过,估摸着秦王爷怕是见不到了。”郭剑神秘兮兮地笑道。
“为何?”李渔儿问道。
“这词作人和宋括是一个表演,竟然被安排在了最后一个出场。你看看今日三场合一场,估摸着也要到午后去了。依王爷的性子,他能等得及么?”郭剑道。
众少女一听,又俱都是捂嘴而笑。
“嗯,怕是家父会半道儿偷偷跑出去的!”李渔儿笑道。
“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郭剑打趣道。
几位少女拼命地捂着嘴不让笑声发出来,但是腰都已经直不起来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九章台里早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一辆辆马车也都在书院门前停了下来,礼部尚书宋来和敦煌书院的当家博士祭酒傅鸣亲自迎接各位嘉宾。
“宋尚书,老夫听说令郎今日也要上台呢!”秦王李岩笑道。
“下官可也是昨日方才知道呢。我家那小子,王爷应是听过的,他一直都是住在这太学的青云舍里,也不怎么回家,所以很多事情下官也是不知道的。”宋来苦着脸道。
“依本王之见,就应该如令郎一样,要求所有太学生必须得住在书院里,如此方能提高学业。”秦王道。
“王爷说的是啊,但是这要是全部都住书院里,这书院也没有这么多房子,就算建造,王爷看看这书院四周哪里还有空地。”宋来笑道。
“其实就是钱的问题,什么空地不空地。”秦王笑道,“一说到钱,你们就打哈哈。”
“王爷,钱可是户部管,下官礼部可是年年争取银钱修建太学呢,下官可是不敢偷懒啊!”宋来道。
“这天下太平日久,户部那些爷收着那些银钱也不知道都做什么,书院不给钱,边关也不给钱,整日里就知道修造佛窟寺庙。”
宋来一听秦王牢骚,忙道:“王爷可不敢说了,书院这么多年朝廷也是拨了很多银钱的。”
“我怕什么,不但跟你说,我还要去朝堂上和皇上去说呢。边关的城防该给些银钱修造了。”秦王李岩大声道。
礼部尚书宋来听得大气都不敢出,一旁的博士祭酒更是听得面红心跳。
刚刚秦王一番话可是相当敏感的话题。整个敦煌城,整个大泽国,整个天下人都知道大泽国崇尚礼佛,尤其当今皇上李嵩更是痴迷佛教。大泽国每年花在修造佛窟、寺庙,以及翻译佛经等上面的银钱比投入到太学的还要多。
但是,天下太平日久,朝廷投钱在佛教上,老百姓是乐见的,总比用在修造宫殿要好。因此,整个国家,除了因为经费不足的军方人士,其实对于此,几乎是少有人反对的。就算是军方人士,也都是慢慢习惯了朝廷的做法。
因此,宋来和傅鸣也都是听得心脏狂跳不已。
见宋来无语,秦王李岩便笑道:“人都到齐了?”
宋来忙道:“都到了,魏中书也已经到了,就等王爷了。”
“好!”秦王边走边道,“令郎是第几个表演啊?听说他和皇上钦赐的那个什么人组了个什么乐团?”
“取了个夸夸其谈的名字,叫什么惊世之音。”宋来笑道。
“惊世之音?”秦王一听便笑道,“这名字倒是霸气的很,本王倒是以为比什么轻音坊浊音坊的好。什么时候表演啊?”
“好像被安排在了最后一个出场。”宋来一副漠不关心的口吻道。
“如何是最后一个啊?”秦王急道。
听秦王突然捉急的口气,一旁的傅祭酒忙道:“出场顺序是按照太学生入学先后排的,惊世之音是太学生常夜报送的,他是被考核人,但是他是书院里入学最晚的,因此,便被安排在了最后一个出场。”
“你们啊,什么事情都这么死板。”秦王笑道,“算了,没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先进去吧。本王可是头一次来你们这太学听这个什么音律,被魏中书说的神乎其神,什么三日不知肉味。那都是夫子说出来骗鬼的,你们倒是喜欢整日里放在嘴边。这乐音当真听了不想吃肉?”
“那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个人喜好而已,喜欢的自然能拿肉去换乐音,不喜欢的自然不屑一顾。”宋来笑道。
“再喜欢,也不能当肉吃。”秦王李岩不屑道,“那宫廷里的大乐根本没法听,倒是偶尔请琴啊箫的独奏些曲子来还不错,不过听完也便罢了,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
宋来无语,直将秦王送到位子上。
众人见秦王到来,忙都站起来见礼,都笑道:“秦王殿下稀客呢!”
…………
辰时正,一年一度的敦煌书院音律科考核准时开考。
首先自是博士祭酒邀请中书令魏之焕上台讲话。当然,这日按理本是邀请秦王李岩上台讲话,但是他不喜音乐,对音乐也是无感,因此便也理所当然的拒绝了。
中书令魏之焕年年上台讲话,讲得也大多都是那一套,什么音乐的教化之大用之类。当然,他今年的讲话不一样的是,一开始便热情洋溢的欢迎了秦王的到来,说明朝廷对于太学的重视。同时,也对今年书院改变考核形式给予充分的肯定。
魏中书的讲话时间拿捏的刚刚好,在台下众人将要难受时便及时停止了。
接下来博士祭酒宣读考核规则。
总体上来说,规则还是比较合理的。这舞台下方第一排的嘉宾并不参与考核打评,考核打评的考官由书院的两位音乐博士和太常寺下属教坊的一位音乐总教头进行,他们都是专业人士,也是朝廷认证的专职从事音律教学的人士。
这开仁十九年敦煌书院的音律课考核在一曲大乐中拉开帷幕。
台上呼呼啦啦上来四十几人,钟、磬、鼓、琴、瑟、笙等乐器一一搬了上来。
“当”的一声钟鸣,一曲《云门惊梦》惶惶而出。钟鼓齐鸣,琴瑟合奏。
此《云门惊梦》是根据失传的上古礼乐《云门》改编而来,号称雅乐大乐,实则加入诸多现今流行的音乐元素。比如加入了箫、古筝等的演奏。
实际上《云门》一曲早就遗失,此曲究竟如何世上也没有人真的知道。就算是有人知道了放在这里演奏,估摸着也不会有人爱听。因为,毕竟上古时代的音乐主要都是以钟磬击打为主,对于时人来说这钟磬击打出来的乐音显然也太过简单了。
因此这《云门惊梦》也仅仅是假借上古雅乐之名,又利用上古之乐的外形进行包装,实际演奏的还是箫和古筝等时下流行的乐器。其节奏和旋律倒是很像宫廷燕乐,适合饮酒作乐。
但无论什么形式,只要好听便就是好的。
九章台里,众人先是被钟磬之声给惊到了,毕竟这两种乐器可不是哪里都能见到的,这是皇宫大内进行祭祀大礼时才会难得一见的。
然后又不禁沉浸在咽咽箫声里,袅袅琴音中。
这九章台里的演奏表演并没有报幕,表演者各自拿着乐器上台,坐定后领头的一个眼神便就开始了表演,也不会有人出来说一声演奏曲目为何。
观众若想知道今日演出之曲目,入场前都会在外面观看节目清单。此节目清单由三尺的宣纸工工整整的写好了张贴在门外,一般提前两日张贴,一般人都会提前来抄写。当然舞台下的嘉宾位自然是不用提前来抄写,每一桌上都早就准备好了一份三折的节目清单。
所以这节目排下去就是不能改的,因此先前秦王李岩对节目顺序有些捉急时,宋来和傅鸣也都是没说要改一改的。因为不能改,一改就乱套了。
一曲《云门惊梦》毕,九章台里泱泱众人不禁都大呼过瘾,都道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听到如此大乐了!
四十多人一起演奏的大乐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七八人、十几人的组合,演奏的也都是时下流行的乐曲。
当然标新立异者也有,比如有演奏西域乐器的,而且还特邀了胡人过来伴舞。也有演奏山野小调的,并且边奏边唱,倒是清新自然,让人耳目一新。
这边九章台里节目按照清单一个接着一个的进行着,而且竟然没有一丝拖沓,毕竟这一年一度的活动敦煌书院也都进行了几十年了,各个环节也都做到了极致。
而青云舍那边,常夜等人落得清闲。
这一日乃大雪之后的晴朗好天气,天空碧蓝,万里无云,街巷里连一丝风都没有。太阳斜斜的照下来,落满整个院子,温暖和煦。常夜等人不禁都搬了凳子到院子里来,边晒着温暖的太阳,边放开嗓子唱着歌。
先前众人为了不提前泄露太多,也为了不打扰到青云舍的人,都是刻意压抑着手脚和嗓子。如今这温暖又宽敞的院落里,众人放开了撒野,是说不尽的欢畅淋漓。
其实,这几日众人的两首曲子已是练得滚瓜烂熟了,如今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练着保持着手感,或者说更加精益求精。
各人对自己负责的乐器的部分自是无话可说的,常夜还在不停地和大家排练的,其实更多的是唱歌的部分。这古人的所谓唱歌其实更多的算是声情并茂的朗诵,尤其是这些上层知识分子,更加不会唱歌,放不开嗓子。反倒是山野村夫能吼得出来,倒是更接近真正意义上的唱歌。
这唱歌其实也并不难,用常夜的话说无非就是扯开嗓子很自然的吼出来,比如《沧海一声笑》,你放开来吼就是了。至于入《敦煌》之类的歌曲,跟着乐音多唱几遍也就会了。
难吗?其实也不难,都是习惯的问题。宋括等人只是还不太习惯这等唱歌的方法,不过跟着常夜哼哼唧唧唱得几遍,便也都有些模样了。
众人一边奏乐一边跟着常夜哼唱,一会吼一曲《沧海一声笑》,一会又哼一首《山水之间》,自是不亦乐乎!
九章台里,随着节目的进行,人们便慢慢变得无聊起来。尤其那些曾经看过学年音律科考核表演的人。这台上的节目其实翻来覆去都差不多,除了极少数几个标新立异的,剩下大多数也都是那些数的过来的曲目。毕竟时代所限,音乐仅仅是极少数人才会玩的,名家名曲的确少之又少。
这些曲目无非是去年张三演过,今年改成李四而已,顶多改变了几样乐器,其形式和内容大抵也都是差不多的。
也因此,九章台里观众的情绪慢慢就低落了很多,一曲奏罢,观众的欢呼声是一次比一次小多了。
秦王李岩是第一次来敦煌书院看这音律科考核表演,起初他看的还算津津有味,边看还边和一旁的魏之焕议论几句。但是,越看到后面他越是觉得没味道。因为这些曲子也都是些平日里能听到的曲子,不是在青楼妓馆里,就是在勾栏瓦舍里,或者有些是在宫廷宴会上。
但是这九章台上演奏的都是些太学生,他们的技艺自然是比不过青楼妓馆、勾栏瓦舍的那些专业人士。所以,秦王李岩越听越是难受,他实在想不清楚这魏之焕年年都来听,他怎么就不吐呢?
实在受不住,他便借着尿遁悄悄出了九章台,在书院里晃荡。
时已近午,九章台后面的人零零碎碎就有些从后门悄悄摸了出去。
然而,过不得一会便见有人匆匆跑了回来,然后对着几人窃窃私语几句又悄悄跑了出去。
这窃窃私语也不知说的是什么,但是却好像在平静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九章台后面的人便陆陆续续跑出去七八十人。
秦王李岩借了尿遁的理由出来透气,他很想一走了之,但是又对那写“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人颇感兴趣。
所以,此刻他不禁有些生气,早知道刚刚进门的时候就该直接让宋来改了顺序。
秦王在空荡荡的书院里慢悠悠地踱步,忽见九章台里一连串出来几十号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了。他不禁心生好奇,心道怎么这些太学生都和老夫一样,听得不耐烦了?
秦王李岩忙三步并成两步,截住一人问道:“出何事了?汝等这是要去哪里?”
那太学生一见是秦王殿下,忙施礼道:“不瞒殿下,我等是回青云舍听惊世之音呢!”
“惊世之音?”秦王想不起来这名字刚刚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太学生一脸焦急道:“殿下何不一起去听听,晚了可就听不到了。”
“哦,好好,走走走!”秦王见这学生一脸焦急万分的模样,忙道了好和他一起去了。
青云舍就在敦煌书院隔壁,穿过一道院墙便就是了。
秦王李岩可还是第一次来这大泽国太学的学生宿舍,想不到其实和这敦煌城里普通百姓住的巷子一般无二。
过了院墙,不过几十步远,便见一座小院门口乌压压围着数十人。
小院里传出了悠扬婉转的琴声,合着这琴声是世人闻所未闻的歌声,低唱轻吟,婉转动人。
小院门口几十人均都鸦雀无声,有人席地而坐,也不顾这冬日里石板的冰冷。有人斜倚着身子靠着院墙,嘴里默默地跟着歌曲念着曲中的词。
这金黄而温暖的阳光里,秦王李岩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他不知道竟是何等惊世之音能让人如此沉醉。
秦王轻轻走了过去,众人都沉静在那音乐里,少有人注意到一位王爷的到来。就算是注意到了,也只是默默地施礼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秦王学着众人也仔细聆听着那院子里传来的歌声。
……
湖畔青石板上一把油纸伞
旅人停步折花淋湿了绸缎
满树玉瓣多傲然
江南烟雨却痴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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