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粼太业二十五年秋七月,第六皇子牧芝泓趁帝君病危之时勾结匈奴于帝都云翔发起政变,劫持皇室欲篡夺大统,为十六皇子牧芝仁与龙骧卫统领苏瑾阳率兵讨平,宸粼官史称之为“太业紫宸之变”。
叛军与王师激战于皇城内外,皇帝牧清和于兵乱中惊悸过度,终因病驾崩,临终遗诏将皇位传与皇子牧芝仁。翌日,牧芝仁于紫宸殿登基即位,受百官朝觐。
“先帝牧清和一生,勤政用俭,慈惠爱民,内安四境,外抗匈奴……有经天纬地之才,有泽陂天下之德,兼才兼德,刚柔并济,谥为宸粼文帝。”
终陵弃在殿外听完了对宸粼上一任皇帝功过评议的追嗣之后没有发表什么感想,但站在他身后的龙夜和银麟二人却忍不住“唏嘘”了几声。
“那个狗皇帝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些人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居然说什么兼才兼德,刚柔并济……”龙夜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摇着头。
“还给了‘文’这样高的美谥,就冲他弄出净邪思会骚乱那桩破事,我觉得给他谥个‘幽’或者‘暴’不过分吧。”银麟同样表达了不满。
蜘蛛听完他们俩的发言,嘿嘿一笑:“你们懂什么,净邪思会是先帝的错吗?那是宋久合王侗那些人欺上瞒下。精铁案是先帝的错吗?精铁案的罪已经被死去的南郭大人给背上了,这就是人家为什么能皇帝高明的地方。”
蜘蛛今日非常难得地穿着一件御武司二品武官的锦绣飞鱼服,除了终陵弃之外忘川的其他人也各自按身份高低换上了相应品级的御武司武官服饰。
“左渡领大人还没上殿受封,这就急着舔死皇帝的屁股了,真让我恶心。”银麟翻了个白眼儿挤兑道。
“银麟指挥同知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行,你现在应该称呼我为指挥使大人。”蜘蛛眉飞色舞地纠正银麟道。
“你还来劲了?”银麟哼了一声,“要不是渡主非要我们答应留下来,我才不想做什么狗屁锦衣卫指挥同知嘞。”
龙夜指了指自己飞鱼服上比银麟第一等的纹样,抱怨道:“为什么银麟渡司就是三品指挥同知,我是个四品的指挥佥事啊?”
“你就知足吧,坑本来就不够了,银麟一早就和渡司混熟了,你半路上车之前还和渡司在淮安闹得要死要活的,给你个第三级官还不够意思吗?”蜘蛛笑嘻嘻地说道。
终陵弃咳了咳提醒他们:“别胡说八道了,该你们上去了。”
“宣!平乱功臣御武司麾下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指挥使朱止上殿!”
蜘蛛理了理衣袖,对终陵弃道:“渡主,那我去了。”
“去吧。”终陵弃替他高兴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原来这家伙在忘川的化名就是把名字倒过来啊?”银麟不屑地“嘘”了一声。
“宣!御武司麾下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尹画婉、指挥佥事龙夜上殿!”
“哟,南霁渡司真名原来这么大家闺秀啊?”龙夜坏笑着用手肘顶了银麟的胳膊一下。
“你居然用的是本名?”银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龙夜调侃的一天,顿时又惊又怒涨红了脸。
“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啊。”
终陵弃催促道:“别贫了,快进去。”
两人先后入殿,走到蜘蛛的身后站定,三人一同向牧芝仁跪拜行礼。
站在外头的终陵弃遥遥和宣读封赏的牧芝仁对视了一眼,随后他转身往后走找到了孟渔舟,拉上她的手说:“好了我们该走了。”
“咦?”孟渔舟本来还在左顾右盼,殿前的广场上陈列着威武的羽林卫,白翎银甲煞是好看,见终陵弃突然拉着自己要离开,迷糊地问道:“直接走?他们不是还没出来吗?”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终陵弃拉着她开始小跑,孟渔舟也跟着他小跑起来。
“什么来不及了?”她心中一惊,以为又有什么变故了。
“我这个人不喜欢离别时大家送来送去那种感觉。”他一边跑一边说道,“虽然我一开始对忘川是又害怕又记恨,但做了他们好一阵子的首领,还是忍不住喜欢上他们了。”
他们在两旁持戟站立的羽林卫士的注视下跑过紫宸殿前广场上的御道,仿佛穿行在一片白色的林海中。
孟渔舟一边跑一边问道:“喜欢……就是舍不得的意思吧?那你干嘛不留下来?”
“傻话,我留下来继续给皇帝卖命你高兴啊?”
“嗯……是现在这个皇帝话也不是不可以……”她笑着回答道。
“我不愿意。”他们跑过了广场才缓下了脚步,前头是被炸出一个大缺口还来不及修补的城墙。
“你不喜欢当官被束缚的感觉吧?”
“嗯,这只是理由之一。”终陵弃说,“最重要的还是我答应过你,完成了这些事之后要心无旁骛好好过日子。”
被他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击中心灵,孟渔舟抿着嘴唇低下头,满目春风。
从大殿上退出来的蜘蛛、银麟和龙夜三人发现终陵弃和孟渔舟消失不见之后,各自都明白了他们的首领是希望大家不要把这一次离别弄得太伤感,毕竟他们以后在帝都做官,也不是见不到了。
“渡主就这么走了。”龙夜有点怅然若失。
“还留给我们这么一份大礼。”银麟接着他的话说道。
“渡主真是个好人。”龙夜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
“等他和孟渔舟成婚的时候一定会邀请我们的吧。”蜘蛛两手分别按在他们两人肩膀上,安慰着说道。
“是呀,一定的。”银麟附和道。
新朝诞生之后,曾经给中洲带来无数阴影的忘川消失了,同时宸粼恢复了御武司麾下的锦衣卫,刺客们以另外一种身份迎接这个崭新的时代。
北方边境的匈奴大军在得知牧芝泓失败之后仍不甘心,但他们尝试着三次进攻宸粼的边境都被宸粼军队给化解阻止了,占不到便宜的匈奴人只好选择了退却,天南大营和禁军也在确认匈奴撤军之后撤回了云翔帝都,随后一个名叫邵风扬的年轻士子被皇帝破格拔擢为内阁参议。
平乱有功的苏瑾阳则是替补了牺牲在境外的李虎臣的位置,被提拔为辽东将军,萧彦功和萧彦勋升任为苏瑾阳的副将,三人一同前往辽东州府雁阳整顿边防。陆天渔被牧芝仁留在了帝都,以神机营新任统领的身份负责将这支因为跟随韩向漠叛乱而遭受重创的新军给整饬恢复。在苏瑾阳的谏言下,韩向漠受到了牧芝仁的特赦,以参谋的身份同样前往辽东边军。
在太业紫宸之变中死去的绣衣使南郭旻被追查认定为负有重大罪责,多年前的云州精铁案经重新审判之后被定为冤案,所有当年受到刑罚的人员在经过刑部勘查考证之后罪名基本得到平反昭雪。京畿提刑司随后从绣衣使南郭旻的府上查抄出了相当于国库五年收入的巨额财产,全部罚没充入了国库。
由于清算南郭旻财产的工作耗时良久,直到太业二十五年秋九月,京畿提刑司才做完了前期工作并根据宸粼律法准备好了材料,向皇帝提出将南郭旻家属流放充军的请求,但这份请求最终被皇帝驳回。
南郭旻的家属全员得到了皇帝的赦免,前往府上宣布这一消息的是名为朱止的锦衣卫新任指挥使。
“不知道渡主现在在哪里,是否得知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得以实现的消息……”银麟跟随蜘蛛从南郭府上宣布完皇帝的赦免旨意出来,叉腰仰头感慨了一句。
“精铁案翻案昭雪的消息一个月前就通传全国了,不论他在哪里都会知道的吧。”蜘蛛将圣旨收起来拍了拍手说道。
“原本他打算让我们把这一户也按西门静惠那样的做法清理掉的吧?”银麟忽然说道。
“我觉得那是他随口说的狠话,未必是真心。”蜘蛛回答道,“渡主这个人,说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南郭大人又是心甘情愿为先帝背黑锅,渡主不理解他他也不解释,两个人以前才会有那么深的仇恨隔阂。”
银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能说南郭大人是无罪的,毕竟他确实为先帝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那些罪是他为先帝吞下的,正是因为他承担了那些阴暗的东西,先帝最后才能得到那样高的评价。”蜘蛛像是很有感触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明白了这些之后,无论是渡主还是陛下,都会选择原谅南郭大人的家属的,这是他们两人比先帝更有人情味的地方。”
“你说渡主孩子气,我倒是很认同。留在锦衣卫大家还能天天见面,多好,他就那么不声不响地带着小孟跑了。”银麟苦笑道,“渡主真的不把名利看在眼里。”
“不,这恰恰是渡主成熟的地方,”蜘蛛反驳了她的话,“和我们不一样,渡主现在有真心想要去守护的人和感情,对他来说那比天下更加重要。留在锦衣卫,未必是好事。我们啊,以后说不定也会像死去的南郭大人一样,为陛下、为宸粼,吞下未知的罪恶。”
银麟怔了一下,发现他竟然想得如此深远,喃喃道:“我没想过这些。”
“所以我是指挥使,你是指挥同知啊。”蜘蛛得意地笑了笑。
“不想那么多了,反正我们以前就是活在阴影里的老鼠,现在能够以这样的身份活下去,吞下罪恶也无所谓。”她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真的不考虑好好对待自己的人生大事吗?其实不一定是非哪个人不可的,这个天下很大,你可能还会遇到能够让自己对生活有所期待的人。我倒是觉得,你过两年差不多好离开帝都了,诗酒趁年华啊。”蜘蛛委婉地说道。
“指挥使大人,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吧?”银麟把牙咬得咯咯作响,“再说我走了,谁帮你出谋划策?龙夜那个傻子?”
“我一个人也行的。”蜘蛛说道。
“别,大家相识一场,往后有什么罪恶我陪你一起吞。”银麟义气地说道。
蜘蛛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两人在舒爽的秋风中缓缓走过云翔的街道,下午的阳光在他们俩身后拉出了两道斜长的影子。
“天下太平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