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夏使团离开了行馆,鸿胪寺的官员负责将其送离。
正使谢绝了宸粼官方赠予的马车,坚持要自己骑马离开,但使团队伍中却依然带了一辆乘人的马车。
牧芝仁和邵风扬在高楼上望见了那辆马车,彼此心有灵犀般对视了一眼。
“陛下觉得那马车里是谁?”
“不知道,也许是伊稚斜·颉泽桀吧。”牧芝仁缓缓念出了戎夏三王子的名字。
“陛下不想去见见他吗?”
牧芝仁怔了怔,脑海中蓦然回想起当年自己与伊稚斜的种种交情,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还是不见算了,当年彼此之间的戏言如今不幸成真,想必伊稚斜也很痛苦吧。”牧芝仁轻叹了一声,“他也许是最早知道我北征之志的戎夏人,并且试图挽回局面,可惜如今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邵风扬跟着感慨道:“确实,戎夏与宸粼相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觉悟妥协可能的。”
使团的队伍缓缓向城门行进,马车里的人抬手将才车帘掀起了一角,透过这道缝隙打量着宸粼帝都繁华的街道,一双秀气的眼眸中满是迷茫与落寞。
一骑人影逆向而来,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虽然只有一刹那,马背上的人和马车里的人目光交汇,彼此都感到心中咯噔一下。
萧彦勋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勒紧缰绳,而是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策马前行。
马车里的年轻人则是低下头若有所思,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萧彦勋心中冒出了那个许久不曾想起的名字——“白苏”,准确的说应该称他为三王子伊稚斜,白苏是他给自己起的宸粼名字。
先帝在位时,伊稚斜曾作为戎夏使团的使节来到宸粼,为王兄勖顿求娶苍阳公主,并且奠定了两国的和亲之盟。然而那段和平的蜜月期终究十分短暂,老单于在位,勖顿王子对军国大事没有任何发言权,和亲不久之后两国便又爆发了战争。当时戎夏铁骑全线出击,几乎将宸粼北境防线打穿,掳走了数万人。
也正是因为此事,尚为皇子的牧芝仁被先帝任命出使戎夏向单于讨回说法,萧彦勋当时便作为使团的护卫武官随行。
那一趟出使艰险重重,但却意外得到了伊稚斜王子为他们提供的不少便利和庇护,最终牧芝仁不辱使命带着大部分边境百姓回归宸粼,并且为先帝创造了伏击戎夏大军的战机。
和勖顿王子单纯的温和懦弱性格不同,萧彦勋能够体会到伊稚斜本质上是个和牧芝仁一样心有锋刃的狠角色,但不知为何他却一直用善意将自己锋利的一面包裹起来,致力于维持两国脆弱的平衡与和平。
如果如今的戎夏单于故去,资质平庸的勖顿王子继位为新单于,萧彦勋几乎可以断言,戎夏将完全无法抵挡宸粼发起的北征。但如果继承单于之位的是二王子或者三王子……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对付起来都会比如今难上许多。
唉,自己想这些做什么呢?戎夏单于明明还健在,这头老狐狸才是他们现在需要想办法对付的大敌。
……
帝都北郊虎林苑,戎夏降兵安置地。
萧彦勋在营门前下马,向守门的禁军军官出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将印,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了,但一切还是照规矩来办事。
虎林苑如今已经被改建成了一座马场,现在这些戎夏人便被命令在马场做些看护照顾马匹的活计。虽然并非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服从宸粼的管理,但用邵风扬的话来说能活着来到这个地方的人已经没有可以称为硬骨头的了,即便很多人心中还对戎夏故国抱有期望,为了活命依旧不得不在此为宸粼做事。
在禁军军官的陪同下,萧彦勋从马厩中间的走道横穿而过,来到了供戎夏降兵俘虏使用的简易营舍。此时正是开工的时间,绝大部分戎夏人都在马场内干活,只有少数伤病号留在营舍内,当然还有一个身份特殊的人。
萧彦勋走进了一间单独的营舍,对睡在比其他人多铺了一层草席的床榻上的戎夏人高声喊道:“白河王,我又来看你了。”
躺在床上装睡的白河王本不想搭理萧彦勋,翻了个身把背朝向他,摆明了谢客的态度。但萧彦勋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大步上前,用剑鞘敲击白河王的床头:“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无可奈何的白河王只好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但却没有下床,而是盘膝靠墙而坐,冷淡地看着萧彦勋问道:“萧将军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萧彦勋回头向禁军的军官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后便转身出去外头等候着。
“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白河王翻了个白眼儿,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无赖样子:“我是戎夏单于钦封的白河地之王,就算我死了,我的爵位也会传给我的子孙,我的几万族人将世世代代拥有水草丰饶的白河地。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贪生怕死而投靠你们,带着你们去攻打我自己的族人?”
萧彦勋故意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白河王见了微微一怔,不满地叫道:“你笑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心虚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心里戏还挺多的。”萧彦勋摇了摇头,“实话告诉你吧,我马上要回雁阳军中去了,今日是走之前最后过来看你一次。顺便提一句,你们戎夏的使团也已经走了,我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使节离京,还见到了你们三王子。”
白河王神色一阵恍惚,萧彦勋这番话里透露给他的信息太多,且都让他心中有所动摇。
使团这就回去了?三王子伊稚斜都来了,可他们竟然没有来看自己一面,也没有想办法搭救自己,难道……白河王的眼中映射出了他心底的恐惧和担忧。
“我想你猜的大概没错,你们戎夏单于多半已经抛弃你这个败军之将了。”萧彦勋揶揄道,“仔细想想自苏瑾阳出任辽东守备之后,你和夜澜王两人就再没捞到过什么好处,夜澜王莽而无谋,你则是胆小怕死,单于恐怕早就对你们两个废物心怀不满了吧?趁着这次雁阳的败仗,王庭的势力进入戎夏左部,你的子孙族人就一定能保住那块白河地吗?”
他说话的时候死死地盯着白河王的眼睛,试图抓住他露出的破绽,一举击破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