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龙川的天变了。

后晌，出去协助国军剿灭红军，清乡的郝三茂带着自己的人马和一个国军加强排回到蟠龙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天祉园里住不下，孙老总便让何天章到附近的村里找人，派差，给国军收拾住处。好在，原来的民团团部空着，住几十个人绰绰有余，只是缺桌子少板凳，有些坏了的家具要修理，何天章便把刘二民叫来。

刘二民不情愿。秋收后，刘大民兑现了自己给弟弟的承诺，专门去了趟李家畔，给杏花父女讲了一番道理，又把刘二民的情况介绍了一番，希望李家认真考虑这门亲事，尤其是刘二民对杏花念念不忘，为这事想过上吊。人嘛，谁都可能犯错误，犯了错改了就好了。杏花的大也觉得当时把事情做得有些绝，上下川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几次见了刘家的人都觉得很没有面子。他见刘大民说得诚恳，便说，只要杏花没有意见，他尊重女儿的选择。刘大民便让杏花表个态，见杏花咬着嘴唇不说话，觉得有戏，就说：“你也不要忙着回话，到正月里闲了，让二民来帮你们把新窑的门窗做了。做活的这段时间再互相了解了解，行了好，不行也好，恋婆姨，挑女婿，要双方满意才成。”

杏花大对刘大民的提议非常赞成，双方约定正月头一个集后，让刘二民到李家做木活。刘二民也很高兴，没想到刘大民有这样大的本事，硬是把已经熄灭的灯拨亮了，他兴致勃勃地收拾家具，行囊，准备上路时，叫何天章给抓住了。

刘二民说：“我忙着哩，要去上川里。”

何天章说：“国军的事重要还是你的事重要？”

“国军的事重要，你另找人嘛！”

何天章很生气：“国军进驻蟠龙街，这是多大的事情，从今往后，再没有红军敢来闹事了，刘二民，我劝你识相点，不要不识抬举！”

刘二民没有办法，只好挑了担子进了团部。

窑洞已经被号过了，门板上写着某某班某某人的姓名，院子里一下增加了这么多人，乱糟糟的，刘二民心里不痛快，他把气往破桌子烂板凳上撒，斧头将木板敲得啪啪响，开初，可能没有引起人家注意，后来有一个班长实在是忍不住了，过来踢了刘二民一脚：“妈屄，你是干营生呢，还是给老子脸子看！”

刘二民老实了，这伙兵不好惹，他只好不紧不慢地干着活，偶尔抬起头看看那些当兵的背着枪，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日他妈，扛杆枪是不一样呀，刘二民想，什么时候自己也有杆枪就好了，也会在众人面前神气地走来走去。人胆小是因为没有枪，人胆大，是因为有一个能将别人远远地就能弄死的家伙，他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偷一杆枪。但那是不可能的，这些人都把枪背在身上，再说，那么大的家伙咋下手？

天快黑时，活也快干完了，有几个当兵的抬着些木箱子放在院子里，其中有一个箱子摔破了角，露出一些黄灿灿的子弹，机会来了，刘二民心跳得剧烈，他借着寻木板的机会凑到木箱跟前，看那几个人又出去抬木箱时，飞快地抓了两把子弹装进口袋。不一会儿，等当兵得再进院子时，他挑起担子出了院门。何天章在门口给人安排事情，见他出来问：“做完了？”

“哦，”他回答，“差不多了，先用着，坏了再说。”

刘二民做了贼，做了贼的人腿脚快，没有多久就回到家里，他坐在石床上，手伸进口袋里摸着光滑的子弹，想该咋样处理这些东西。这东西不能吃更不能喝，对他来说没有一点用处，但是，不偷白不偷，谁叫狗日的踢他一脚呢！

刘大民看出了二民的怪异表情，问：“你咋啦？”

“没咋。”他的眼睛不敢和刘大民对视。

“又做了甚坏事？刘大民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咋……”他突然不说话了，刘二民手里捏了一把黄灿灿的子弹。

“我做了贼。”

“偷白军的？”

刘二民点点头：“其实，我没想偷，他们踢了我一脚，我恨他们。”

刘大民连忙把子弹拿到自己手里：“操心叫人看见了。”

“还有。”刘二民又掏出来一把。

刘大民找了块布包好子弹，又在外边包了块烂羊皮，然后飞快地爬上老槐树，手伸进树梢上的喜鹊窝里，把子弹藏好，溜下树拍拍手，叮咛刘二民：“到哪里也不敢说。”

“有用没？”刘二民问。

“不知道，要是人家追查起来，千万不敢承认。”

“偷人家的东西，我是不是做错了？”刘二民有些忐忑不安。

刘大民说：“你做得对，偷他们的东西不叫偷，叫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