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总的言行，让区公所和团里的人看不懂，不理解。有人怀疑，这个老头神经出了问题，还是被传说中的红军吓破了胆？郝三茂公开质问他：“穷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主儿，给他一尺，就想要一丈。人家冲进团部里闹事，你还抬举他们为上宾，这往后还咋么管束？”

他平静地说：“以前咋管，以后还咋管。”

“放任他们，有损咱们的威风。”

孙老总抽了口烟，看着青烟在面前徐徐升起，缓缓地说：“穷人也是民国的子民，为人父母的人，总不能把儿女往死路上逼。一块钱不少，让他们去县里闹闹有好处，一来给上头一点压力，二来让他们有机会释放一下怨气。眼下，咱们急着修天祉园，这才是大事，重中之重，力争上半年完工，要不连个窝也没有。”

郝三茂不以为然：“我看没事。这么多年了，常说共产党要起事，也没见他们弄出个名堂来，闹一回被打散一回，能成什么气候？”

孙畅谈谈一笑：“每回打散，没多久又聚起来，为甚？斩草除不了根，为甚除不了根？就是有穷人在背后拥戴。你不要小看他们，将来，乱世的肯定是这些穷人。”

“依你说就没办法了？”

“办法是有，古人说，防川疏胜于堵。上古，洪水肆虐，禹的父亲采取堵的办法，结果只能是疲于奔命，堵不胜堵，禹接了父亲的班，用疏的办法，疏通江河，导水入海，取得成功。治世就是这么个道理。后生，不要光想着耍枪杆子，枪杆子在关键时用一下，不能常用。”

郝三茂不言语了。在团总高深的理论跟前，他自知浅薄，但是，老总这样做，就不怕上头追究？

孙畅心里有数，从谢浩茹走了后，他在县里没有死敌。主要是，孙畅看得出来，县里没有几个人肯为老百姓办事情。人人都打自己的小九九，盘算着往各自的口袋里扒拉银子。扒拉来，扒拉去，公家的事情就被放在一边。早先，民国政府规定的税收并没有现在这样多，但是，经不住各级政府，地方上层层加码，变得数不胜数。有人给他统计过，光有名目的税捐就有十税，十二捐。计开：十税：营业税、屠宰税、牲畜税、菜税、租赁税、印花税、田赋税、头税、白地税、食盐税；十二捐：毛捐、斗捐、骡马捐、灯油费、军役费、棉衣费、遣散费、年节费、地亩款，接济费，维持费、警察费，粮草费等等。反正是“物必有款，事事有捐”，老百姓说：“家有二亩地，头枕衙门睡”，光粮草费这一项，要占农民年总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重税之下穷人多，孙畅觉得，县里这回收维持捐是杀鸡取卵，超出了农民的承受力，农民不反抗是不可能的，但是，这种事，他没有能力干预，哪头也不能偏向，由他们去，他最关心的事是整修天祉园。

孙畅叫来何天章询问工程进展。

何天章说，刚开始，上工地的人不少，大概是都想在春种前把自己的活干完。他感慨地说：“刘家老二在照看着工地。要说，咱团里也有几十号子人，挑不出几个精明能干的。刘二民这后生心细，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我担心他把自己的差工做完了，没人帮咱们领工。要不你给刘生财说说，叫他家老二多干一段时间，咱给他付工钱。”

孙畅说：“刘家这几个儿子都厉害，没生到光景好的人家，老刘要是让他们上几年学，多念几年书，可能有大出息的。咱们团里的后生，都出自家底厚实的人家，从小就被惯坏了，一个个脚来腿不来，难指挥。我想，过些天，把不行的人打发走，招些能干的人来。以后要打仗，要有些不怕死，能冲锋陷阵的人。这次，县里收维持捐可能有困难，我希望王强这些人把事情闹成功，这样，咱们修好天祉园后，就可以收治安费了。地方上就这么多钱，县里收走，就没有咱们的份了。”

“不好办，”何天章说，“你看这些人气势汹汹的样子，能听话？”

“事在人为，我看问题不大。”孙畅说，“你只管看好修寨子，收钱的事我再筹划筹划。哦，先不要走了风声。穷人们说风就是雨。”

“晓得了。”

“另外，你私下里打听一下，看看谁常去县里，和些甚人交往。重点是那个王强，这娃娃背后好像有人，在外头念书的人交往广。有空也把王满银叫来问问。”

何天章说：“那天来团里，就是他和刘大民带的头，他们会不会是乱党？”

“刘家老大胆子大，可做大事能力不够，是不是乱党难说，看这次去县里抗捐能抗出个什么结果。地面上有这样的人，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有时能利用一下，害处是这些人和咱不是一条心，要时常提防着。”老总拔出烟嘴子，将余灰“噗”地一声吹出去。

何天章是老总的心腹，老总心里有什么话都和他说，这会儿见孙畅为这两个后生烦恼，便说：“我看不来有谁在背后给他们撑腰，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是乱党，也不至于和咱们过不去。咱和他们没仇没冤，要作对也总得有个理由吧！”

“错！”孙畅说，“有钱人从来就和穷人是冤家。共产党要打土豪，免租息，你是富人，你就是他们的敌人，就会发动穷人和你斗，这不在于和你有没有过节。没事时，你们也看看报纸，了解一下外边的事情，多打听周围红军的消息，无风不起雨，要防患于未然。”

“是！”何天章连忙说，“我按你的吩咐去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