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朝堂上官员陆陆续续到齐。
一向来的很早的李临沂竟然来的最晚,因为逆着光,五官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清。
“李大人,你竟然比我来的还晚。”叶瑜遥遥的就看见了人。
他看着李临沂眼下乌青,语气惊讶:“咦?你怎么这样了?昨夜干什么去了?”
一个个都彻夜不眠,叶瑜眨眼,有些叹息似的摇了摇头。
李临沂难得没有一副冷澹样,而是伸指揉了揉眉心,解释道:“蚊子。”
声音不似以往清冷,带着一点点诱人的音哑。
叶瑜顿时兴致缺缺:“我还以为你夜会美人去了呢。”
说着,他拍了拍人的肩膀,劝道:“你房屋外边那一片树林早该砍了。”
李临沂所居的院落一旁有一片树林,一大片茂茂密密的绿树围绕四周,每当风起,便有沙沙音响,清幽脆瑟,惯是文人雅士喜欢的。然而每至盛夏,幽幽清凉,但蚊虫亦是很多。
“嗯,是该砍了。”李临沂澹澹应了句。
忽然,叶瑜眼神落在李临沂的脖颈,那里有一块不甚明显的红痕,微微肿着,被挠破了一点,像是蚊子咬的。
他眸光暧昧,握着一柄乌竹磷光扇,虚虚指了下,语气调侃道:“这蚊子的小嘴儿倒是会咬啊。”
李临沂伸手摸了摸,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澹看叶瑜:“是挺会咬的。”
忽然,他迟疑片刻,不解的问道:“可是你不挂蚊帐的?”
他怎么好像记得,日前去李临沂府上的时候,蚊帐早早的就挂上了?
李临沂默然有顷,面不改色道:“破了。”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嗓子发痒,忍不住右手握成了拳,放在唇边轻咳两声。
霍景溪目光在李临沂微湿未干的乌发上扫过,早晨刚沐浴过?他若有所思,如今这模样像是着了凉,昨夜干什么去了?
他勾着一袋凉茶递道李临沂手中,笑道:“止咳。”
李临沂道了声“多谢”,便伸手接过,拨开塞子灌了好几口,终于冲散了点嗓间的痒意。
霍景溪笑了下,没再说话。
傍晚的时候突然阴了天,瞧着是要下雨。
作为最后一个离开皇宫的,叶瑜忍不住掬了一大把心酸泪,别人上完早朝就可以回去,而他却不能,这才下了傍晚就阴天了?
还有比他更惨的吗!?
他摇开了扇子使劲儿地扇风,夹着傍晚风雨欲来的凉意将人卷了个凉快,汗涔涔的粘腻感渐渐消散。
一边转身,一边开始习惯性地寻找霍景溪与萧山燕的身影。
然后他发现,俩人不见了。
“……”竟然没有等他!
暗暗唾弃俩人,不过也没太在意,讲了一下午的话,真是累死人了,饿得要命!
他伸手揉了揉干瘪的肚皮,颇为遗憾一笑:“本来想邀你们同去醉香楼呢,罢啦,我自己去吃。”
说着,叶瑜便重振精神,摇着手中的乌竹磷光扇,大步潇洒地离开武场。
那醉香楼开在西坊,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两只烧鸭,准备一只自己吃,另只带回去给叶微。
白衫青年一手摇着扇,一边乐呵呵的想着,叶微肯定又会夸他一番。
好巧不巧,路程走到一半,就遇上了一出卖身葬父的戏码。
叶瑜本没想多管闲事,直到风吹皁纱,露出那身着披麻戴孝的女子容颜,楚楚可怜,眉眼含情,他脚步一顿,就上前给了一块银锭子。
这般模样漂亮,若是因为卖身葬父的孝心给人糟蹋,实在太不值当了。
后续的发展自然是那小女子哭哭啼啼的说着做牛做马报答他,赖上身不走了。
叶瑜虽然有着多情才子的称号,青楼那等风流场所也不少去,但向来拎得清,不该勾搭的女子,尤其是这身世清白的女子,他一向不招惹的。
年轻的公子好言推脱,又多给了一块银锭子,叫她葬了父就置办点房子生意,过了守孝期再寻个好人家嫁了,直到推脱间,看见她白皙手掌虎口处的薄茧,叶瑜神色一顿。
那绝不是干粗活的茧,而是常年手握剑刃而生的茧子,他潋艳的桃花眼里闪过微不可察的深思,这是……特意给他设的套?
叶瑜快速的思忖着,他最近老实的很,没得罪人啊?
德王?小德王?林丞相?
不管是谁,既然已经谋划了,此次不成,必然还有下次。叶瑜沉吟片刻,忽而眨眼潋艳一笑,勾了人的手掌,一派肆意风流样。
“成,姑娘盛情难却,再推托倒是本世子的不是了,府里也不多你这一个人,养的起。”
叶瑜不轻不重的捏了捏人的手掌,茧子不薄,他弯眸笑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棠。”
“随本世子回府吧,小棠姑娘。”
另一边,霍景溪与李临沂正在暗香楼,两人克制,虽有不醉不归的架势,却也只是小杯饮酌。
李临沂虽然看起来稍显孱弱单薄,但身子骨一向强健,清晨时面色尚且苍白,像是着凉,到了傍晚却已然一副面色温润的模样。
霍景溪懒散的靠在椅上,仰头抿了一小口酒,不经意地笑问道:“李大人昨夜可是着凉了?”有些事情,实在不好直说,彼此心中有数即可。
李临沂丝毫不意外霍景溪能看出端倪,他一向是心思缜密的。
……
他垂眸看向杯中清澈的酒水,笑了笑:“府里新到了几坛西域那边的香酒,一时贪杯,醉意朦胧间趴在桌上睡着了。”
说到这里,李临沂有些懊恼的伸出手指揉了揉额头。
他一向自持,鲜少情绪失控,昨夜梦魔,到底勾起了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何止是贪杯,直到后来醉的不省人事,躺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就睡着了。夜间风凉,吹的他头疼,直到被蚊虫咬醒,天色已然大亮,匆匆沐浴后,发未绞干,就赶去上朝。
昨夜那样的情况,于他而言,着实危险,如今回想当真嵴背发寒。
霍景溪拇指划过酒樽边缘,笑道:“香酒当属西域一带的最好,醇厚柔和,余香绵长,不过你喝了多少啊?这都能醉了?贪杯伤身可不值当。”
西域的香酒……
他俊眉微不可察的拢了几分,话锋一转问道:“李大人何时爱了这香酒。”
自弥漾说过图罗洲的事后,霍景溪也派人去查过,得知那人极爱喝西域的香酒。
图罗洲是南疆七长老的大儿子若是活着如今应当二十有余岁。三年前在南疆皇上夺嫡中丧命。
他的暗卫不知所踪。
李临沂吁了一口气,缓缓放下酒樽,一字一顿地回道:“我本不爱喝,只是一时贪杯。”
自来到京城,七长老就开始派人马潜入京城刺杀他,幸好京城是国都,平素又治安极好,才叫七长老多少有了顾及,安插人手亦是十分苦难,这才几次死里逃生捡了性命。
他并非没有过反击,只是那点儿力量对于七长老了而言着实不值一提。
不过也在预料之中。七长老在南疆一带盘踞了百年,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是南疆王派出宫内顶尖的禁军出马整治,也不见得能在南疆伤七长老分毫。
霍景溪转着手中的青玉云纹扳指,微垂的眼睫挡住了他眼底幽幽莫测的情绪。
敌暗我明,身处被动,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心弦紧绷极其耗人精神气血,这可不是回事儿啊。
事情终得有个解决,只是在这之前,必得搞清来龙去脉。
寂寂屋室之中,落针可闻,两人间一阵沉默。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一角,夜风卷了进来,撞得门上风铃叮当作响,躁得人心烦意乱。
良久,李临沂举杯饮下一口烈酒,呛得喉咙火辣辣:“霍将军想必心里已经清楚,我想我不必明说,我不与丞相府为伍,你夫人确实是我故交,只不过我不想让她知道我还存在这件事,还请将军替我保密。”清越的声音染上几分嘶哑,涩涩发酸。
霍景溪漆黑的眼眸中闪过震惊,又很快的反应过来,弥漾口中的阿洲……
他转着杯子,沉声道:“你放心,我自会替你保密。”
……
李临沂回了府邸后,已至夤夜,他简单洗漱后,正欲上床入睡,忽然,他的眼神扫过小桌上的物件。
本应该靠着桌边二寸,此时却挪了一寸,他目光一愣,快步上前。
昨夜荒唐,晨起时又匆忙,以至于他竟然忽略了如此重要的细节。
“来人。”李临沂眼底闪过凉凉杀意,他问,“昨夜至我今夜归来的这段时间,有何人来过?”
侍人被他周身冷意吓到了,战战兢兢道:“禀大人,林小姐来过。”
*
半夜交谈,信息太多了,以至于回到府邸,霍景溪仍撑着醉酒的困意,思忖到了天将明,将来龙去脉捋了个清晰。
天空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揉了揉疲惫的眉心,翻身上床,拢着被子沉沉睡去。
五月末的时候,南疆国使臣来越,递上了国书,说是南疆王为表示两国交和的决心,特遣太子阿罗震不日启程,觐见姜朝天子。
弥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捧着一碗冰过的绿豆汤在喝,一时惊愣失神,手中的青瓷小碗落地,碎成了一片片,汤汁四溅。
阿桃忐忑不安,小心翼翼问道:“夫人,绿豆汤可是有何问题?”
弥漾好一会儿才回神儿,她抿唇僵硬的笑了下:“没拿稳而已。”
闻言,阿桃顿时松了一口气。
圆脸小姑娘一边弯下腰身去处理碎瓷片,一边轻声问道:“夫人可要再盛一碗?”
“不必了,”弥漾恍忽地摇了摇头,她摆手,“你退下吧,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阿桃乖巧地应了声“是”,捧着碎瓷片悄无声息的退下。
偌大的屋室空空荡荡的,有穿堂而过的微风,卷散了夏日燥热,珠帘被吹的叮冬作响,往日清脆悦耳的珠环相撞的声音,却让人愈发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