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溪漆黑黑的眼眸里逐渐染上笑意,朦胧夜色下,他微微叹了口气,脚步稍快的上前拉住人的胳膊,语调缓和了很多:“今日夫人相救,我很感动,只是……”
“只是什么?”弥漾回头,语气疑问。
霍景溪沉默了一瞬,心中有阵阵酸涩在涌动,说他害怕?
就在弥漾以为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他忽然说话了。
霍景溪已然整理好心底的情绪,他牵过弥漾的手:“你随我来。”
“去干什么?”弥漾不明所以。
她本来不太想去,可是又觉得霍景溪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咬着下唇犹豫了一瞬,便没挣扎。
“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霍景溪神叨叨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没再多言一句话。一路的沉默,只有两人踩在青山板伤发出的哒哒声,这倒叫弥漾不适应了。
她感受到身旁人略微异样的情绪,又偏过头盯着他的俊脸看了一会儿,乌黑的眼眸闪了又闪,很快就明悟了。
想来是脸蛋受伤,心里受了刺激,一时间难以接受,情绪不受控制,如此一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就情有可原了。
罢了,她就不与他计较了。
“霍景溪。”
弥漾突然轻轻地喊了一声,犹豫说了一句:“男儿自强不息以自立,容貌俊美或丑陋,都不重要的,我们这就去太医院,一定能医好你脸上的伤,半点疤痕都不留。”
想着刚才那看起来颇为骇人血痂,她觉得不能让霍景溪怀着希望太满,不然万一……
于是她又补了一句:“万一…留下疤痕,你也别太难过,我不会嫌弃的。”
听她这话,霍景溪蓦地被逗乐了,他脚步稍缓了一瞬,笑道:“夫人此言,我心甚慰。”
其实他脸上打得划伤没多重,十天半个月就能白皙如初。
弥漾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安慰,便反手拽了他的手腕,往另个方向走去:“我们先去太医院。”
“不急。”霍景溪摇头,又将人的手重新拉了回来,“先去我的书房。”
弥漾拧着眉毛,一时间竟摸不清霍景溪的心思,她压下心底的疑惑,任凭他拉着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踏着凉凉秋风,踩着寥寥月色,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夫人,你等我一会儿。”霍景溪把弥漾领到书桌前,语气万分真挚:“我马上就回来。”
弥漾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哦”了一声。这世上人的心思,当属霍景溪的心思最难猜。
屋里的气氛太安静,原本紧绷的情绪逐渐松懈下来,她偏头往旁边看了一眼,蹭到了一把椅子上,随意的摆摆手:“你去吧。”
霍景溪深深的看她一眼,漆黑黑的眼底情绪很复杂,然而弥漾却低着头,什么都没看见。
……
等霍景溪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迈进屋里抬眼的一瞬,就见弥漾睡着了。
她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压在脸下,一只手压着,一只手松松的搭在桌边,昏黄的烛灯下手指纤白如玉。袖口松松垮垮的翻卷着,露出一小截白皙似藕的手腕,戴着他送的拿对凤首镶金白玉镯子。
折腾了大半夜,是累了。
他放轻了脚步,将那个木匣子放在一旁,双手撑着大腿半蹲下身子去看她。
她似乎睡的很不安,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卷翘的睫毛在脸颊头下一片阴影。
霍景溪伸手抚平了她的眉毛,看了好一会儿,蓦地无声笑了。接着他伸手,一手环过后背,一手穿过腿弯,将人抱了起来。
弥漾似乎感受到了动作,眼睫轻颤似要醒,可当熟悉的松香卷入胸腔,她又缓缓将眼皮闭了回去,重新被困意笼罩。
霍景溪轻手轻脚的把人抱到卧室,放在床榻上,一手勾着枕头垫在她脑后,将人完全放平稳后,又要伸手去勾被子。
如此想着,他微微俯下身,蹑手蹑脚的褪去了鞋子,而后将被子扯过,盖在人的身上,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视线落在卧室内的幽幽晃晃烛灯上,霍景溪想了想,最终选择上前将其吹灭,而后合了房门离开。
………………
一片黑暗。
弥漾四下环顾,什么都看不清,直到一点光亮从远处涌起,逐渐铺满整个世界。
入目的一片茵茵绿草,一眼望去随风摇曳,层层叠翠,尽头有穹庐似的碧空,上面白云飘荡翻卷,视野极为开阔。
是南疆!
弥漾双眼骤然睁大,她握紧了手指,直到指甲嵌入肉里,都浑然不觉。
还不等细细思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牛的哀嚎,弥漾的身体蓦地僵硬,动作极缓慢的转身。
只见那里有一人倒地,四肢抽搐着不能动弹,他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上裹着精致的绸衣,身量十分高大,手里握着一柄银亮的利刃,此时正背对着她缓缓地蹲下身子。
他持刀勐地朝着那人地脖颈划去,血液喷涌而出,顺着脖颈留下,因湿了土地,有细微的滴嗒声砸在青草上。
等血流干了,他眼底慢慢露出兴奋的光色。
望着一地的鲜血,他扬着唇角满意一笑,将手中的短刀随意的丢弃,而后站起了身,慢慢的转了过来,一双如狐的大眼盯着弥漾。
那双眼里没有感情,直教人嵴背发寒。
弥漾喉咙滚动,觉得嗓子发干,她红唇抿着,牙齿咬的很紧,浑身防备,一动不动。
那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迈了步子走来,弥漾下意识地挪步后退,然而不等她动作,高大男人已经闪身到她身边。
他冰凉的大手捏住她的肩膀,力气很重,另只手抚上她的脸。
“阿漾。”
一股极重的血腥气卷入胸腔,弥漾肠胃翻涌,她伸了纤白的手指捂住嘴巴,勐地推开他,朝一旁跑去,蹲在地上干呕。
男人一时被推的踉跄,身子歪斜,身子没站稳滚落在地,衣袍上卷了一层泥土,与绿油油的碧草相称,甚是刺目。
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有了情绪,勾着唇角慢慢扯出一个扭曲难看的笑容。
生气。
他站起身,拍拍衣袍,也不在意手上血液黏稠。
等做完这一切,他又抬起手指压到唇边,将上面残留的血肉舔入口舌,方才不急不缓的将目光重新挪向弥漾,眸光变得狠戾。
“为什么?”
他拎着弥漾的脖颈将人给提了起来,表情狰狞:“阿漾,为什么不陪我?为什么要离我而去。”
大红衣裙的女子双腿扑腾,两只手一下一下锤在那只掐着她脖颈的胳膊上,呼吸逐渐困难。
啊——
弥漾勐地惊醒,伸手摸向脖颈,那里光滑细腻。昏暗的内室已经有了一点光亮,但仍然很暗。
原来是梦。
她的胸口起伏着,思绪逐渐回笼,等望见熟悉的床帐,才慢慢平稳了心神。
弥漾眉毛微蹙着回想,昨夜回来之后,她好像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然后呢?
她低头快速的扫了一眼衣衫,和昨晚穿的一样,只是有些褶皱。
是霍景溪把她抱到了床上?
正当她思索的时候,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微微偏了头看去,果不其然,正是霍景溪。
“怎么了?”霍景溪神色略带焦急,大步而来,坐到床边。
眼前的小姑娘的发鬓被冷汗打湿,此时的脸色有些白。
“…没事。”
弥漾双手撑着,坐了起来,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而是抬眼看了看周围,小声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我阿哥……。”
声音软软的,似有惧意。
霍景溪漆黑的眼眸闪了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好。”
走之前他一手笼着烛火点燃,一手拎了灯罩盖了上去,霎时间屋室变得明亮了起来。
弥漾身体还有些虚软无力,只背靠着床背,有些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弥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色里挡不住的焦急。
而霍景溪却没有跟身后,应当是想给他们两人留一点空间吧。
弥漾一个箭步坐到床边,将枕头提了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将枕垫到她背后,问道:“做噩梦了?”
说完,他盯着眼前人,不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只见其微微颔首,极澹的“嗯”了一声,映着虚晃烛光的脸色愈发苍白。
又是噩梦。
眼前人神色脆弱,心事重重笼罩着层层轻愁,一眼看去盈盈可怜,让人心生怜惜。
弥往提着手上已经握着的一块帕子,蹭过她的脸颊,压到额间,动作轻柔地擦去细汗,琢磨着说了一句话:“阿漾梦见什么了?”
闻言,弥漾浑身微颤,她低下头,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斜垂的的人流苏钗衬得皮肤很白。
她沉默许久,方才动了动唇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梦见………阿洲。”
她将“阿洲”两个字说的极轻:“阿洲……真的…死了吗?”
“死了。”
“可是……”弥漾微微叹了口气,她见到那人的武功姿势与阿洲的十分相似。
弥往抿了抿唇角,搭在床沿的手指微动,神情若有所思,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出了声:“阿洲有过一批暗卫。”
“什么?”弥漾不明所以,抬头看向弥往,背对光线的俊俏眉眼蒙上了一层雾色,只听他沉声道:“南疆王自小就为阿洲培养了一批替身,后来那些替身大多成了他的暗卫,自他死后那批暗卫便不知所踪。”
弥漾的眼睫微微颤抖,红润的唇瓣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合上。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阿州时,那个少年像春日里的暖阳,声声悦耳的说他叫阿洲,正是那一声让她鬼迷心窍。
后来的阿洲有时候让她觉得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乌黑的眼童一眨不眨的看着弥往,听他继续说。
“阿洲的替身多会易容成他的样子,为他办事,你一开始遇见的应该不是真正的阿洲,而是他的替身,我在京城之中也见过一人,身形与阿洲极为相似……”
原来是这样么……
弥漾垂下了眼眸,可是阿洲确确实实死在了她眼前。
眼前小姑娘的神色丝毫不差的落入弥往的眼底,他捻了捻指腹,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沉思。
自从那日在四方街窥过一人身形,他便着手去查,这本是一段早已尘封的秘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叫他查探出来。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