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恰好太医已经走到了两人身旁,他躬身请脉:“夫人,微臣为您把脉。”
弥漾这才反应过来,她偏了偏头,朝太医望去,紧接着视线又越过他,扫向站在门口处的诸位下人。
她们此时都深深的埋下了头,一副不敢看的模样。弥漾木木地收回视线,只见她的一只手还松松垮垮的搭在霍景溪肩上。
手指动了动,轻触到了他的脖颈。
弥漾的眼睫微闪,没有血色的唇翕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又过了许久,直到夜间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才终于悟了是怎么回事儿。
脸色蓦地一红,手忙脚乱的收了手,忙将手腕递向太医。
“太医请罢。”
她的声音强作镇定,仔细听来却仍然是微微颤着,似乎是想隐藏慌张窘迫之感。与此同时,霍景溪已经起身立在了床边,给太医让了位置。
相较之下,他的表情坦然多了。
太医坐在床前,一手摸脉,一手抚着胡须,感受到弥漾身体恢复的不错,心里愈发对自己研制的解毒丸满意。
“夫人如今可还觉那里不适?”
弥漾摇头。
太医满意的点头,又不疾不徐的嘱咐道:“这几日夫人饮食要清澹易克化,不要贪凉,多休息,再按照药方一连喝上半个月的药调理身体即可。”
……
屋室内只点了两盏烛灯,十分昏暗,空荡又孤寂,弥往小憩了没一会儿便醒了,踱步到窗前。
窗外的天色一片黑黄,阴沉沉的样子正如他的心情一般无二,方才有探子来报,说是丞相府的次庶女突发恶疾,暴毙身亡,府内又意外走水,连着烧了数间房,浓烟滚滚,大火直到傍晚才熄灭。
先前她只是怀疑下毒之事与林霜影有关,如今却几乎是十分肯定了,如此干脆利落的动作,不愧是丞相府。
弥往扶着窗灵,手指紧紧的捏着,他一直顾念着这是在京城,况且那人又身居高位,一忍再忍之下,却不想竟酿造了如今的局面!
他的眼神愈来愈冷,眼底有翻涌的杀意,手掌压窗灵间,在手心上压下一道道红痕,丞相又如何,他照样能杀了她。
正当气氛凝重感伤之时,外面突然小跑进来一个丫鬟,她气喘吁吁道:“夫人醒了!”
弥往闻言,神色蓦地欢喜,凝在脸上一天一夜的郁色终于散去。
……
屋室里,弥往搂着弥漾,歇下那一身气势,与先前冷硬的模样判若两人。
弥漾乖巧的靠在太后怀里,有些贪婪的阿哥的怀抱,声音软软的:“阿哥没事,你别担心了。”
虽说早已经历过一次生死,如今却是又从鬼门关走一趟,正是卷恋人的时候。
“阿哥,我又看见了阿洲,他让我去陪他,他说他孤独。”弥漾埋在弥往的怀里,声音翁翁的。
“阿漾,都是梦,不用怕,这个世界上没有阿洲了。”弥往抚摸着弥漾的发丝,将眼前的小姑娘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好一会儿才放开。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霍景溪,“将军也一天一夜未阖眼了,如今阿漾已没事了,将军回去休息休息吧。”
一天一夜未阖眼?
弥漾愣住,下意识的抬眼看向霍景溪,果然见到他眼下一团乌青,霎时间她心如乱麻,他怎么……
站在背光处的青年眉眼俊俏,只见他扯开嘴角笑了笑,疲惫的神色下灿烂不减:“夫人无事就好。”
……
随着弥漾的清醒,紧绷着一天一夜的诸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而霍景溪却没有松懈,他半躺靠的床榻上,一双黑眸沉沉。
水花香毒、九原……
面上闪过一丝冷戾,此事定然与丞相府脱不了干系。
若她记得没错,林丞相的妾侍之中有一人就是九原人。
若说那妾侍是正经的九原皇室遗孤也说不上,她只是九原宗室的后裔,因得罪了小人,家业逐渐败落了,也因此被仇家毒哑。
九原未灭国之时,她便与母亲改名换姓,一路南上,来了京城,隐居在青云山,直到母亲逝世,方才出山。
这人样貌生的俊秀,可惜是个哑巴,林丞相一见惊为天人,直接将其抬进府里做了妾侍。
比起一众十七八的年轻妾侍,她二十余岁才被林丞相宠幸,可以说是毫不起眼,可却是林丞相最为宠爱的一个,在将军府的地位极高。
只是……
想必那丞相府已经留好了后路,也许这毒本就是想下在他身上,当初灭人国的是他。
想到这里,霍景溪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思虑太多,一时觉得胀痛。
转头看向榻上的弥漾,小姑娘又睡了过去,许是身体太弱。
屋门被轻轻推开。
阿珠端着一碗药进来,碗里的药汁黑浓,远远闻着就是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漾皱眉。
什么时候才能不喝药,她这一年喝的药加起来都比她前十几年喝的还要多了。
当她正准备伸手接过药碗时……
谁成想,她浑身乏力的连抬药碗的力气都没有,险些把一碗熬好的药给摔了。
好在阿珠反应快,及时接住了,但也洒了一些,乌黑的药汁顺着手流下,温热而又粘稠。
“药碗给我。”
不远处有清越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清晰。
方才的一幕落在霍景溪眼中,他明显的看出了弥漾没有力气,才将药碗弄洒了药。
于是他接过药碗,准备亲自喂弥漾。
“你这么快就睡醒了?”
弥漾神情十分意外,霍景溪才躺了多久,怎么这么快就睡醒了,难道他没有睡觉吗?
不远处的黑衣青年眉眼很沉,他没有马上搭腔,而是站到了阿珠方才站的地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掀袍在床沿坐下,这才慢声道:“我若是睡了,这碗药你岂不是不喝了?”
弥漾瞧着霍景溪神色不愉的模样,心想他是不是误会了她不想喝药,小声都囔道:“我刚刚只是没端稳而已。”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模样委屈极了,霍景溪也不好再沉着脸,语气也放软了几许:“我知道,所以我来喂夫人。”
“我自己喝就成……”
“不行。”
霍景溪拒绝的斩钉截铁,这一碗药若是洒了,重新熬得好一会儿。
他把药碗凑到弥漾嘴边,“张嘴。”
瞧着这架势,是要她咕噜咕噜一口喝下去。弥漾气闷,虽然她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话本里写的喂药不都是诸如什么:
“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吹凉,小心翼翼的喂一口,又心疼小娘子口苦,忙捏一颗蜜饯喂下。”
怎么到她这里,就全都变快了样?
弥漾咬了下唇,刚把小脑袋凑上去,唇要搭上碗边时,霍景溪却突然收了手。正当她神色不解时,只见他端起碗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然后听见他说:“不烫,刚刚好。”
许是日夜未眠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沉哑,但落在弥漾的耳中却分外悦耳,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觉得心脏又开始怦怦跳了。
但很快,这未绽开的甜就被苦涩的药汁冲的干干净净。
霍景溪把药碗放在一旁,又抬手往她嘴里喂了几颗蜜饯,看着她微微红润了些的脸色,一颗高悬不下的心终于落了几分。
与此同时,阿桃已经在旁边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
弥漾看了一眼,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尽管这一天一夜都是在躺着,但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那边霍景溪已经离开,小姑娘抬眼,朝他的背影看去,忽然软声喊道:“霍景溪,可要与我一同用膳?”
霍景溪脚步一顿,转身点了头,一日一夜,他也没吃什么,如今也饿了。
两人吃的清澹,一时间静默无言,无人提先前相拥的事儿。最终还是弥漾先开了口——
“霍景溪,先前我……算了算了听说萧………”
霍景溪慢抿了一口粥,打断了她的话:“不是听说,是确确实实他又中毒了,不过他身子好,此刻已经并无大碍。。”说着,他又夹了一快甜菜放到弥漾碗里,“先用膳,剩下的一会儿再说。”
“那个……我……”弥漾将那快甜菜咽了下去之后,小心翼翼地说道,连呼吸都放轻了几许。
霍景溪这才放下碗快,神色认真的看向她,语气万般郑重:“夫人若是害怕,晚上我与夫人同榻而眠。”
“不是这个!”
弥漾微微羞恼,执快夹了一块薄饼塞进他的嘴里,堵了他的话,“用膳!”
薄饼两侧裹了蛋液,摊的匀称酥软,霍景溪也没恼,他笑着吞了下去,回了弥漾两个字:“好吃。”
……
两人都用好,阿桃把东西都撤了下去,弥漾犹豫了片刻,忽然对霍景溪道:“霍景溪,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霍景溪动作一顿,幽幽黑眸望向弥漾,彷佛察觉了什么,他沉声道:“什么才算不该说的话。”
弥漾震惊,难道她真的说了?不等她缓过神儿来,又听霍景溪道:“夫人并未说过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