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霍景溪笑着许久没有说话,弥漾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忽然觉得不安,她抬头看他,直直撞入了一潭如幽幽井水般的黑眸。
“你、你你这么看着我做甚么?”弥漾不明所以,故作自然的摸了摸脸蛋,“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
“那你为何…”话尚未说完,就被霍景溪打断,她听见他说:“我平日里只会和你这般讲话。”
“啊?”
弥漾一愣,乌黑的眼里闪过震惊,紧接着是浓浓的疑惑不解。
“你是我夫人。”
等弥漾反应过来,脸忽得就红了起来,这人说话真是一道道的。
他的意思弥漾算是明白了。
好在她情绪收敛的极快,马上欲盖弥彰干笑了两声道:“啊,对,你可不能对她们温柔,授课就要有授课的样子。”
霍景溪浅浅的“嗯”一声,夕阳的余晖打在他脸上,勾出一个神色莫变的侧影。
有一句话他没说,因为她是弥漾,所以才会收敛冷意,小心待她。
“走了。”
在武场耽搁了许久时间,太阳已经完全西落了,霍景溪一边喊她,一边没忍住屈指在小姑娘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你……”
在弥漾生气之前,霍景溪笑着说了一句:“夫人,明日要和我一同进宫吗?”
听到霍景溪的话,弥漾微愣,待反应过来,神色欢喜,早忘了刚刚要说什么了,只急忙点头应下:“去!”
眼前的小姑娘弯着眼睛笑,明媚灵动,霍景溪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心里想着,弥漾好似总是快乐的在过日子。
两人并肩而行,身影在长长的街上分外和谐,周围有人往来,人间烟火气不过如此。
忽然,眼前有一道毛茸茸的身影掠过,惊的宋弥漾“啊”的叫了一声,一下子就扑到了霍景溪身上,哆哆嗦嗦道:“有…有狗!”
霍景溪抽了抽眼角:“那是一只小狗,不用怕的。”
弥漾闻言,紧绷着的身子稍稍松懈了点,但仍悬着一颗心,她揪着霍景溪的袖口,小心翼翼的打量周围,尤其是小巷里,反复确认再无小狗儿身影之后,呼一口气。
霍景溪双手抱胸看着她,愈发觉得她这番模样好笑,上一次在府中见到狗她好像也是这样子。
“那家养的狗儿,竟不好好看养着,如此跑出来伤了人可怎么好。”弥漾娇嗔着抱怨,一边松开霍景溪的袖口。
就在这时,一团黄色的影子窜到了弥漾的脚尖,把她吓得连连后退,直接跑到了霍景溪的后边,抱着他的腰,声音颤抖。
“它…它在看我。”
霍景溪浑身一僵,低头看了眼圈在腰间的两只白皙的小手,耳朵蓦地开始发烫,他喉结滚动:“夫人,你先把手放开。”
“不放”弥漾搂着更紧了,原本乌黑清亮的眼底都蒙上了一层水气雾色,她是真的害怕,“你先把那只狗儿赶走。”
……
他连腿都迈不开。
那团黄色的小狗儿不知道弥漾怕它,于是伸出后腿挠了挠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歪了歪头,眼睛又圆又亮,朝她“汪汪”了几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兴奋的直摇尾巴。
弥漾被只狗儿气到了,它这是在恐吓她吗?冲动之下便从霍景溪身后站出来,刚抬腿探个头,又缓缓收了回去,心里想:算了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能一只狗儿计较,实际上是她不敢。
弥漾不松手,霍景溪也没办法,两人一狗这么一直僵持着也不像话,于是他只能以眼神儿威胁那只狗儿。
谁成想那只狗儿更兴奋了,卷舌舔了舔肉乎的小爪,十分悠然自得的朝二人又“汪汪汪”了一声。
弥漾觉得威严受到了挑衅,况且还是一只小奶狗,她眯了眯眼眸,唇齿轻动,在霍景溪身后露出一副要将其拆吞入腹的凶狠表情,恶狠狠的“汪”了一声,她想着与狗沟通,自然要讲狗言的。
这一下,小奶狗尾巴高高的竖起,嗖的一下窜出去,跑远了。
霍景溪:“……”
“狗儿已经跑了,夫人可以松手了?”霍景溪声音有调侃,眉眼浸着一贯的笑意,随后又嗤了一声,“没看出来夫人还会与狗沟通。”
回想着刚刚那团落荒而逃的黄色,霍景溪愈发觉得它与他夫人十分神似,又蛮横又胆小。
“你听错了,是那狗叫的,不是我,不信你听听……”
她仍然躲在他身后圈着腰没放手,然后模彷着小狗儿的叫声:“……汪?”
身后的声音又娇又软,像羽毛似的撩过心间,将小姑娘拎到前面,口吻难得一本正经:“我的耳力没那么差。”
“不许笑!”
“不是我!”
“是那狗自己的叫的。”
俩人一路走一路说,很快就到了将军府。
因着弥漾手指有伤,俩人便先去了书房,等阿桃拿了药膏来,霍景溪神色自然的去握着弥漾的手腕。
“我自己涂。”弥漾反应极快,马上将右手背到了身后,她可是还记得他说自己不怕疼,那她就要不怕疼给他看看。
霍景溪只好将装着药膏的小盒往弥漾怀里一放:“给。”
手指初被弓弦割伤时还没什么感觉,如今愈发觉得火辣辣的疼。
弥漾轻点了一点药膏,覆上去冰冰凉凉的,疼痛也逐渐镇定了下来。
她抬头,看见另一边的霍景溪正低垂着眼眸,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寻来的一块白纱布,另只手握着剪子,将其剪成略细的一条。
眉眼俊秀,神色认真,弥漾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忽然想伸手上去摸一摸。
不过……
她看着他手中的白纱,不解的皱了皱眉,这也太小心了吧,她手指上这点划痕,那里用得上缠白纱。
又觉得心中一暖,弥漾眼眸微动,霍景这个人有时候挺温柔的,她唇角微翕,软声道:“我的伤口无碍,不必如此麻烦啦。”
随着话音落下,霍景溪正好剪完最后一剪刀,他抬眉,神情似笑非笑:“夫人细皮嫩肉的,我觉得十分有必要。”
说完,他将那条白纱绕在弥漾的手上,将指尖伤口掩盖,又夸张的将整个手掌都缠上,乍一看去,彷佛受了什么重伤似的。
弥漾:“……”
“你这是要做什么?”弥漾艰难的开口,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霍景溪笑了笑:“这样好的快。”
他大剌剌的靠在椅子上,模样松散,唯独一双漆黑的眼睛幽幽摄人心魂。
…………
皇宫
叶瑜扶着身着明黄色龙纹织锦长袍的皇帝坐下,缓声宽慰道:“陛下莫要忧心,探子昨日来信,这几日并无大事发生,况且景溪那边也还算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皇帝长吁了一口气,手中原本的飞快转着的佛珠逐渐变慢,数月来一颗高高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等皇帝坐稳,叶瑜寻了另一边坐下,他正襟危坐,抿了一口清茶,神色认真:“陛下,今日招臣来是有何事?。”
半明半昧的光影衬得叶瑜整个人的轮廓如玉石般润泽。
闻言,皇帝一顿,他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
“陛下,但说无妨。”叶瑜心中已经稍有猜测。
“周尚书年迈,欲擢升其为太尉,新的尚书人选你觉得李临沂这个人如何?”
太尉虽为一品大员,但自本朝以来,太尉手中原本的军事大权逐渐被架空,并无实际职事,明升暗贬,不过如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已三年有余,那能不大刀阔斧的整顿朝政?
况且先帝光芒太甚,他必须在朝野军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百年之后,史官青书,他才能不湮没在先帝的身影之后。
“小事依众谋,大事当独断”叶瑜澹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平静:“周尚书年迈,已然心力憔悴,做事难免畏首畏尾,与陛下锐意进取之新政确实不符,至于李临沂,此人胆略兼人,正直壮年,堪为肱骨之臣,只不过他是林丞相的得意门生,这一层身份有好有坏。”
“朕亦是如此认为,只是周尚书是老臣,历经两朝,兢兢业业数十载,功高劳苦,若是无端迁职,恐引起朝野动荡,是为不妥,叶瑜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树大根深,盘枝错节,岂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叶瑜沉吟片刻道:“既然是老臣了,不如允其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罢。”
“循序渐进不如一刀砍断,周修自会主动递上辞呈。”皇帝语带深意,“安乐是你嫡亲的姑母,明日你去同她见上一面吧,也好续一续姑侄情谊。”
叶瑜眼眸微动,片刻后应了声是,皇帝这一句话透露的信息太多了,若他没记错,周修曾是安乐姑母的未婚夫婿,只可惜后来姑母执意退钱,两人的婚约便作废了。
“还有一事。”
皇帝缓缓道:“今日早朝,有人弹劾永安候府嫡子张奉宠妾灭妻,品行不端,罔顾人伦,不堪承袭永安候爵位,朕想借这个由头整顿一下庙堂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