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弥漾发现霍景溪会去学堂给贵公子授课以后,就懵生了自己的小心思,还拉上叶微。
京城的贵子贵女们,皆习骑射,即便学不到出神入化,也是要会一点的,不然男子无人嫁,女子无人娶。
人间公子贵,不知战争苦,新人换旧人,早就被磨了斗志。因而习骑射,多半人使用是特制的小金弓,做工精巧,拉力不大,人群中尚有杀伤力,但远远上不得战场。
霍景溪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周身冷冽煞气,常年绷着一张脸,甚少展露笑颜,十分严苛,众学生们特别怕他。
做完基础训练之后,就要开始射术练习了。在射术练习开始前,会绑上护臂和护指,弥漾与叶微两人互相帮忙。
“阿漾,霍将军在看你。”叶微手中的动作一顿,低头轻语。
闻言,弥漾抬头朝霍景溪的方向看去,朝霍景溪灿烂一笑,她生就一副明艳的容貌,此时又笑的明媚张扬,美人如花隔云端,不过如此。
但落在霍景溪眼里却是明晃晃的调皮样。
弥漾今日跟在霍景溪身后出门,假扮成学堂的学子混到了霍景溪所授的课上。
“他知不知道你来呀。”叶微神情担忧道:“你想来直接说一声不就好了,干嘛偷偷摸摸的。”
弥漾“嗯”了一声,“我就是好奇霍景溪上起课来是什么样。”
叶微顿了顿,颇为郑重的指着对面的一个群小姑娘对弥漾道:“阿漾,他是安阳公主,平日里与林霜影十分交好,你要小心她,切不可和她单独相处,平日见着她躲远些。”
“好”弥漾点头应下。
弥漾抬腿踩在一颗小石子上踮了踮脚尖,煦风卷起衣袂蹁跹,目视远方。
弥漾收回视线,无意间偏头,看见那边正勾着弦试弓的霍景溪,大片的阳光笼在他身上,愈发衬得青年眉眼如玉般俊俏,朝气蓬勃。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霍景溪勐地抬头,眼底深处有尚未退却的谨慎与防备,见到熟悉的面容后他微怔,戾气如潮水般散去,继而朝弥漾扯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被逮了正着的弥漾:“……”
在弥漾别过头之前,霍景溪缓缓抬手,举起了手中长弓,朝她挑眉,眼底只传递着一个信息——
“认真上课。”
课间,弥漾正在发呆,那安阳公主却找上门,要与她比试射箭。
弥漾眨了眨眼,刚想拒绝,一旁的叶微却点头,毫不犹豫的应下,弥漾什么水平她还是知道的,她根本不会射箭。
安平公主嘴角上扬一瞬,而后垂下眼眸,熟练而澹定的在弓上搭上了三支箭。
三箭齐发——
等看到三支羽箭皆稳稳地射入靶心,弥漾眼底掠起一抹惊艳,安阳公主的箭术远比她想的要好。
她定是比不过的。
安阳公主十分满意看到弥漾神情,幽幽黑眸中藏匿着点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在她意料之中。
能认输吗?
自然是不能,她弥漾从来就没有认输过。
弥漾想了想,也取了三支箭,搭在弦上,纤细的手臂拉开弓弦时,所有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安阳公主握着弓双手环胸,神情亦是不太相信。
“阿漾,要不我来吧。”
叶微拿着弓走到弥漾身旁道:“我虽多年不练,但是赢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话音刚落,弥漾那边已经结束,三只箭羽稳稳的插入靶子,丝毫不输刚刚的安阳。
叶微伸手揉了揉眼角,她没看错吧?
“服不服气!阿漾真是深藏不露啊。”叶微颇为正经的夸赞道:“再假以时日,无人可与阿漾一较高下了。”
“承让承让”
弥漾颔首,神色谦虚:“谬赞了。”
安阳斜睨她一眼:“此次我认输,来日再比。”
说完,便气冲冲的走了,这安阳比林霜影好的地方就在于识大体,从不与人争论无用之事。
其他人见安阳公主输了,纷纷想跃跃欲试。
“我也想这同姑娘比试比试。”
“我也要!”
还不待众人大显身手,一旁劲瘦的身影已经已缓缓拉开弓箭,嗖的一声利箭没入靶心三寸,而后紧接着第二箭射出,刺啦一声噼开前箭,再次扎入靶心。
众人目瞪口呆,纷纷看向霍景溪,不亏是姜朝的镇国大将军。
“勤能补拙,多加练习。”
步射课疲累,又恰逢烈日骄阳,诸人练习了一阵后就被霍景溪准许息了。
叶微一边揉捏着胳膊一边坐在阴凉处的凳子上,白皙的脸蛋上染上一层薄红,转头瞧见一旁神态悠然的弥漾,她语气惊讶:“阿漾,你不累吗?你射箭技术真好啊,当年我在学堂上射箭课之时,常常垫底。”
“不累,我射箭一般般啦,刚刚是运气好而已。”
弥漾摇头,“我甚至有些欢喜。”
“……欢喜?”
叶微重复了一遍,甚是不解。
弥漾低头,伸手抚上手中的长弓,眼神闪烁,又回想起那个梦,梦里也是长弓长箭。
小姑娘的脸蛋蒙上一层阴郁的色彩,手指因为紧紧的握着弓身,太过用力而泛出一丝青白。
害怕梦成为现实,比较霍景溪是一国将军,对他虎视眈眈的人太多了。
小姑娘漆黑的眼里闪过莫测的神彩,若是她在后方运筹帷幄呢?
有些念头,一旦破土而出,就会如疯草一般肆意生长。
傍晚,众人散学。
弥漾正欲与叶微一同离开,一偏头忽然看到了霍景溪,她改变了主意。
“叶微,你先走吧。”
叶微诧异:“你去干什么?”
“我等霍景溪一同回去。”
“好吧。”
学堂的武场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霍景溪静立着,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勾着弓弦。
弥漾半眯着眸子,遥遥看他。
“霍景溪,干什么呢?”弥漾忽然出现在霍景溪的身后。
“夫人今日好雅兴。”霍景溪似乎早就料到弥漾在她身后
“我站在你旁边挺久的了”弥漾笑了笑,“你没发现?”
“没发现。”
一句违心的话。
“你一个人看着怪孤零零的。”话到这儿戛然而止,后边半句没再说,霍景溪却听懂了,心里微微有些动容。
那边弥漾寻了一根木桩,半靠在上面,双手环胸,语气幽幽:“我今日射的箭是不是很厉害,今日要是我哥来了都不一定比得过我。”
这副模样,就好像一个讨糖吃的小孩,一个劲的夸自己厉害。
霍景溪站到她面前,神情与语调都正常。
“一会儿我们一路回去。”
弥漾“嗯”了一声,神游九天之外,还在琢磨着晚上回去怎么和阿珠阿桃她们说说自己今日的事迹。
想到这儿,弥漾有些兴奋,这大半年可把她养的娇气了不少,今日的意义非凡好似回到了之前的日子。
情绪陷的太深,弥漾毫无察觉右手食指已经破了皮,是刚才勾挑弓弦弄的,上面有多道血痕,甚至还有点点血珠在不断的沁。
霍景溪看到了,眉头微锁,拉着她的手便执了起来。
“怎么不带护指?”
弥漾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疼痛,抽出手随意的甩了两下道:“忘记了。”
随后清冷的声音响起,“那夫人感受不到疼?”
黑漆漆的眼眸与弥漾对视,似乎能一层一层剥开她的心,直到瞧见最里面的秘密,弥漾慌乱的侧过头不敢看,红唇使劲儿地抿了抿。
弥漾在伤口上捏了一下,霍景溪一个激灵便要放开她的手,一双眼睛看向弥漾,语气不善,“夫人,还真是不怕疼。”
他澹澹瞧她一眼,如玉的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亦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眼前的小姑娘眼底窜着火气,水雾朦朦下并没有什么威慑力。霍景溪忽然觉得,她这番模样倒是像府中那只猫儿。
教人想抱在怀里顺毛。
听到这话,弥漾垂下眸不说话了,许久之后才带这仅余的一点恼意道:“疼的,疼的,我都要疼死了。”
面前的小姑娘声音娇气,霍景溪闻言,笑了笑,直接俯身对着伤口轻呼了一口气。
“还疼吗?”
气息喷洒在指尖,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弥漾浑身一僵。
她偏过头来——
“我……”
话还没说完,手指便被一块柔软的帕子包住,霍景溪细心的把血珠都擦了个干净。
弥漾呆愣在原地,刚刚要说的话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周遭一切都慢慢消逝不见,只余指尖的湿润柔软愈发清晰。
弥漾觉得一瞬间梦回阿爹和阿娘还在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也是这样子顽皮,手上脚上经常有小伤口,阿爹看见了总要说上她几句话,而阿娘会温柔的用帕巾为她擦试伤口。
仔细想来,弥往待她是极好的,可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弥漾胡思乱想的功夫,他已经松开手指,比之于她,霍景溪可谓是眼神清澈,神色自然:“一会儿回去了叫阿桃给你抹药。”
这番一本正经模样倒是让弥漾觉得想多了,她低头盯着脚尖,声音极弱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