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位送信的官差一刀砍下了人头之后,这位扬城的父母官终究还是顾及着城里这西瓜百姓的安危,并没有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也没有收拾些什么东西,就自己只身一人北上而去,要去的,也不是别的地方儿,正是那座上京城!
一身浩然气窜出,身上的衣衫无风自鼓,整个人拔地而起,或许是这位扬城知府太过心急了一些,浩然气疯狂流转,自扬城到上京数千里的路程,柳轻舟从头到尾用了不过小半天儿的功夫!
来到这上京城后,柳轻舟并没有进到城里,就是在那城外几丈的距离,这位大齐之中,有着不小名气的大儒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薄纸,摊在身前,朗声开口!
“天狩十七年,大齐二皇子姜仲达篡位夺权,今我扬城知府柳轻舟在此,暴他七罪!罪之一,以下犯上,弑父杀君;罪之二,辱骂朝臣,绝君臣之义;罪之三,残害兄弟,坏手足之情;罪之四,不守礼制,枉顾祖宗礼法;罪之五,兴不义兵,失信于天下;罪之六,色令智昏,不知廉耻;罪之七,逼死先皇后,败坏仁义!”
“我大齐,自立国以来,便是礼法治国,此等罪大恶极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如何能做了我大齐的君主,此事就算传到了那北边儿的妖族,只怕还会被他们戳断了我人族的脊梁骨!诸位,有谁与我一起讨伐逆君,还大齐天下一个名正言顺,朗朗乾坤?”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儒家之人最看重的就是这等事情了!如此之后,果然,在那上京城中接连窜出了几道人影儿,都是这大齐的大儒,一身的学问深厚似海!这几人来到了这柳轻舟的身边儿,各自拱手,做过一揖,纷纷开口!
“柳兄大义,我等愿与柳兄一起!”
就在这时候儿,那上京城中再一次有着几道人影窜出,不曾来到柳轻舟的身边儿,反而是在那上京城头站住,隔空相对,看着柳轻舟几人!其中一人,白须白发,青衫裹身,顶上四方冠,正是那位上京岳麓书院的院长王御今!
此番柳轻舟自然看到了那王御今的身影,面上忍不住生出了几分不可思议,接着,痛心疾首,眉头紧蹙,开口喊道:“老师,今日你也要挡我?”
王御今面上也生出了几分纠结,却还是轻轻摇头,开口说道:“轻舟啊,此时已经成为了定局,你不过一位地方知府,如何能够左右这等大事?身为扬城父母官,你将那扬城收拾好了就是了,这等事情,还是不要跟着掺和了!”
“轻舟的道理,都是当年老师一字一句说给轻舟的,也正是因为这些个道理,轻舟才会来到这上京城走上一遭的!老师如此,难道是昔日里交给学生的道理错了?”柳轻舟开口,拱手作揖,还是执弟子之礼,面上也满是认真的表情!
“道理都是对的,错的只是人啊!可天底下的事情哪里又能真正的分出一个黑白?圣贤的道理,拿来约束自己还好,可若是指着它为人处世,那边是不能再错了!”王御今开口,轻轻仰头,还是一副教书先生教训自己学生的模样儿!
柳轻舟沉默了一会儿,再一次摇头,开口说道:“这是先生的道理!可大江
之下,还有百川,学生在老师的道理之下,这些年里,还想出了自己的道理!”
“老师说过,道理都是对的,错的都是人!这话的确是对的,可学生以为,天下的事情,说到了根本就是在道理的黑白两面的,非黑即白!可是人错了,有人会为自己,甚至为了别人开脱,没一人都有着自己的苦衷和理由,黑白之间就有了灰色,又或许这其中经历过一些苦难的话,灰色就再一次摇身一变,变作了白色!”
“如此,这时间的黑白就被颠倒了过来,黑的就被你我说成了白的。可这等事情是不对的,真真切切的不对。黑的就只是黑的,不会变作白的,不论他的苦衷还是苦难,错的终究是错的。所以啊,这一次,不论是因为什么,二皇子谋逆篡位,弑父杀君的事情都是不对的!”
说完了这些个言语之后,柳轻舟又一次没了声音,只是抬眼,看着那城头上的王御今。
或许是柳轻舟的这些个言语说的的确是有道理,反正在这些个言语之后,王御今也没有了言语,沉默着,避过了柳轻舟的眼睛,好一会儿,轻叹一声,开口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学生终究胜过了先生,轻舟,道理的确如你说的一样,可此番,我还是要将你拦下的!”
“你的道理都是对的!可我已经讲了几十年的道理了,今次实在是不想了!无理要好,老迈也罢,名声这等东西,老夫向来都是不在乎的,就算是全天下的人戳断了老夫的脊梁骨儿,今日老夫也得拦下你的!”
柳轻舟轻轻点头,开口说道:“来之前,这等局面学生就已经想到了!凭着老师的学问,如何会连这等道理都想不明白,说到底,还是因为老师本来就是站在了二皇子的那一边的!如此道不同,今日便莫要责怪学生无礼了!”说罢了这些个言语之后,柳轻舟抬手,袖子之中,一方古印滴溜溜的飘出来,悬在了那柳轻舟的身边儿!
“老师可还记得这方小印?当年,底下这‘明理去私‘四个字就是老师赐下的。老师是学生的老师,学问定然要比学生大的多,‘明理‘二字自然能够做到的!此番存着私心,学生斗胆,请老师接招吧!”一边儿说着,柳轻舟体内浩然气将这小印裹挟,宽大的袖子一挥,那小印在这袖子之下,猛然变大,朝着那边儿的王御今压过去!
王御今面上满是一些个可惜之色,抬眼看过了这柳轻舟一眼之后,将自己想说的那些个言语忍住,轻身而起,也是来到了半空之中,不曾使出自己的法器,只是抬手,那干瘦的右手好似有着千钧的力气,从古印底下托住!
身为岳麓书院的院长,王御今这一身的浩然气自然也是深不可测的,或许比不过那位上了天上的儒圣刘文镜,可除却了那位儒圣之外,这天底下的读书人之中,他便是最顶尖的了!浩然气从掌心喷薄,这一下,不仅仅只是抵住古印,更是使出将那古印禁制!在那浩然气的消磨之下,那古印流转,慢慢地变小,再一次变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儿!
“轻舟,若是此番停手,老朽给你求情,说不得还能留下自己的一条性命!”王御今反手,将那小印收回到了自己的手里,抬眼
看着柳轻舟开口!
柳轻舟潸然一笑,开口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日还在书院的时候儿,老师对轻舟说过亡国与亡天下的道理,今次,若是没有人站出来说出这些个言语,只怕天下没了那些个礼法的约束,便真的要亡了!”
“既然话都已经说完了,那便收手吧!”王御今不知怎么,心里生出了好些个不祥的预感,再一次开口劝阻自己的这位得意弟子!
柳轻舟轻轻摇头,面上满是浅笑,接着开口:“光是这些个不轻不重的言语还是远远不够的!老师,此番便成全轻舟吧!”说完了这些个言语之后,柳轻舟面上再一次铺满了好些个凝重与严肃,尽全力仰头大声高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日,柳某知晓势单力薄,难成大事,可先皇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求到得下面儿,好生侍奉一番了!”
这些个言语说到了这里之后,戛然而止,再看去,在浩然气的托举之下,柳轻舟竟然倾尽了全力,狠狠地朝着上京城撞过去,在场诸人都阻拦不及,还不曾反应过来,一道殷红在空中划过,再看去,柳轻舟的身子已然没了力气,瘫软在地上,只是在那上京城头留下了一抹扎眼的血迹!
原本身后那几位支持着柳轻舟的,此番见得了如此之后,也是久久不曾回过神儿来!
王御今似乎早已料想到了眼前的一幕,没有太过的伤心,只是抬眼去,朝着那几位大儒的方向看过去,开口说道:“柳轻舟已经伏法,你等还要执迷不悟?”
那几位相互看过了一眼,面面相觑,尽都生出了好些个苦笑,毕竟蝼蚁尚且偷生,更遑论这几位人!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读过了圣贤书,晓得了道理,自然会知道,这世间有一些东西要比性命还要重的很!
“在王院长的眼里,难道我等是左右不定的小人不成?”说完了这些个言语之后,那几位大齐大儒也没有犹豫,奋力朝着那边儿的城墙冲过去,眨眼的功夫儿,城墙之上有增添了好几道血迹,几位也都赴了柳轻舟的后尘!
如此之后,王御今久久不语,沉默了好一会儿 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目,右手轻轻摩挲着手心里的那方温润小印,对自己身旁的人开口吩咐着说道:“都是有着风骨的读书人,还是厚葬了吧!”
说罢了这些个言语之后,不想在此地多待一刻,摇晃了几下身子,迈开步子朝着走下了城头,自此,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的背影儿生出了几分老态,蹒跚着步履!他走得太快了一些,以至于一旁的人没有听到他最后的那一句呢喃!
“儒家的风骨啊,都被你们给占了去,天下的道理也都被你们说尽了啊!可怎么就这么着急走了呢?哪怕在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待上一些个日子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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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或许柳轻舟的事情只算是一个引子!可不论怎么样,就是因为这等事情,这大齐的天下彻底的乱了,最先乱的,还是那禹州,不错,就是龙虎山的那个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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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意气,儒生历数七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