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晓荻明白了这一切，但他明白的似乎太晚了。

谢晓荻身后的欧阳断已经发出了“昊天掌”。

没有人能够在三尺内躲过“昊天掌”的威力，即便是蔡东篱、欧阳断他们自己，对“昊天掌”也只能硬接。

谢晓荻当然躲不过，他也没有机会去躲。而谢晓荻此时背心空门已露，转身硬接最多也不过一两成指望。

谢晓荻没有躲。

谢晓荻也没有硬接。

谢晓荻的选择是——硬拼。

谢晓荻并未收回点向面前白衣人的左手，而是同时将右手四指并拢，反手从左肋下穿出，一道剑气直奔身后的欧阳断。

在场的众人皆不是欧阳续的对手，此时半数受伤、剩下的也都精疲力竭，就更不用说与欧阳断为敌了。

所以，谢晓荻打算与欧阳断拼个同归于尽。

这是谢晓荻的选择。

这也是谢晓荻的决心。

谢晓荻并不在乎后果。

只是，谢晓荻这么做带来的后果，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就在谢晓荻的剑气和欧阳断的“昊天掌”互拼之时，欧阳断身旁的一个少女突然冲了过来，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欧阳断的“昊天掌”力戛然而止。

谢晓荻的剑气却发了出去。

谢晓荻的剑气，自那女子的后背穿入，又从那女子的右胸穿出，最终击中了欧阳断的左肩。

而谢晓荻的左手两指，则点中了身前白衣人的“渊腋”穴。

白衣人倒了下去。

那女子也轻呼一声，跟着倒了下去。

谢晓荻听到这声音，顿时犹如五雷轰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起来。

当谢晓荻慢慢转过身来之时，他看见的是欧阳断那因气急和悲痛而扭曲的脸孔，还有那倒在地上的蒙面女子。

倒地的是杨天心。

谢晓荻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一事实，急忙俯身去看个究竟。

欧阳断哪里还肯让谢晓荻去碰杨天心，当即手起一掌向谢晓荻劈去。

但他这一掌却被三个人给挡住了。

云彩霞、宏法、云鸿雁。

他们已经及时出手。

欧阳断冷笑一声，顾不上左肩之伤，抬掌向三人击去。

三人不敢硬接，急忙闪避在一旁，接着展动身形与欧阳断缠斗起来。

谢晓荻揭开那女子的面纱，不是杨天心还能是谁？

“天心……”谢晓荻用手按住杨天心的后背，拼命向她体内灌注真气，“你为何要这么做？”

杨天心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口中喃喃说道：“这是还你的……这样我就不欠你的了……”

谢晓荻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哽咽着说道：“我虽救过你，但你也救过我了啊！再说……咱们之间，还谈什么欠不欠？”

“不是……”杨天心摇头叹了口气，“我一直没跟你说，在西安府牢中，我并不是想救你，而是……而是想杀你，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挡住了射来的飞针。”

杨天心此言大出谢晓荻的意料，他急忙问道：“想杀我……这又是为何？”

杨天心缓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是叫天心，但却不姓杨……”

“难道……”谢晓荻无法相信这一事实，却又不能不信。

“我姓欧阳，叫欧阳天心。你所杀的欧阳天石，便是我的亲哥哥。”杨天心惨然一笑。

“……那你……那你”谢晓荻说了几个“那你”，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我并不赞同我爹和我哥的做法，但却没有办法。”在谢晓荻内力催动下，杨天心的脸色慢慢恢复了几丝血色，言语中也略略有了些力气，“所以说，我哥虽是被你杀的，但却也是被我爹害死的……是无量门毁了他。我本想找你报仇，却被你给救了。你把我送到了王千秋那里，那王千秋也是无量门的人……王千秋把我医好后，就托商纣带我回去见我爹。我虽不想回去，但也没有办法，却想不到又被你给救了……”

谢晓荻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拼命地输送内力，同时呆呆地望着杨天心。

“我和你相处日久，知道了你的为人，也知道我哥是咎由自取……”杨天心又叹了口气，“但他毕竟是我哥哥啊……还有那无量门主，怎么说也是我的父亲……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天心，先别说了，我替你疗伤要紧。”谢晓荻知道了其中的情由，也就明白了杨天心的为难之处，当即打断了杨天心的话。

“不，你让我说完……”杨天心勉强摇了摇头，“丐帮一役后，我回到了我爹身边，求他不要伤害你，我爹勉强答应了下来，可没想到二叔却不答应。密林中伏击你那一役，爹本来说要生擒你，可二叔令众人对你格杀勿论……我得到讯息后，这才急忙赶去的。”

谢晓荻微微点了点头。

“我救了你，也把自己给了你……”说到这里，杨天心的神色有些黯然，“……但我知道，我和你是没法过一辈子的……你一意要和无量门为敌，早晚会和我爹碰面的……最终，我选择了逃避，但却又无处可去，还是回到了我爹身边。今日二叔几次想杀你，都是我求我爹命他不要动手的。”

“天心，你这么做……”谢晓荻摇了摇头，两行热泪依旧流个不停，“……我又怎么对得起你？”

“我不怨你……”杨天心口上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出现了幽怨之色，“我哥的事我早就不怨你了，现在你已得佳偶，他日定当……”

“天心，你怎么这么说？”谢晓荻立即明白了，杨天心定是猜到了自己和云彩霞的关系，所以才甘愿一死，“我和云姑娘的事，等你伤好了我再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杨天心苦笑了两声，“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杀你，但也不能看着你杀了我爹，所以……我别无选择……”

谢晓荻定了定神，刚想再说点什么，却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头，等他抬头一看，却是云彩霞。

“晓荻，还在这磨蹭什么，快去迎敌！”云彩霞二话不说，一把拉起了杨天心，“这姑娘我来救治，你去那边帮忙吧，不然大伙可都没命了！”

云彩霞不是傻子，她当然看得出谢晓荻和杨天心绝不是一般朋友关系，但云彩霞此时却别无选择。

云彩霞和宏法、云鸿雁三人合力，依旧不是欧阳断的对手，辛端、黄天罡、言无虑见势不妙，当即强忍伤痛上前相助，接着莫得言、燕云鹏和展鸿途也相继加入了战团，这才多少遏制住了欧阳断的攻势，但众人皆已心困神疲，长久下去势必不支。

云彩霞之所以退出战团来救杨天心，原因有二：一来，此时唯一最有希望战胜欧阳断的，便是谢晓荻，只有全力救治杨天心，让谢晓荻没有后顾之忧，才能让他安心对付欧阳断。二来，看到谢晓荻在一旁抱着杨天心，云彩霞也是一阵阵心烦意乱，无法专心对敌。

有介于此，云彩霞才提出与谢晓荻交换。

谢晓荻虽然明白了云彩霞的意思，可又怎么忍心当着杨天心的面去和她的父亲厮杀，一时间仍踯躅不定。

“你去吧……”杨天心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滴落下两滴晶莹的泪珠，“就算你不动手，我爹也不会放过你的……我知道他是咎由自取，也不想再看见他戕害武林，但是……”

“天心，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谢晓荻眼见众人已挡不住欧阳断的攻势，随即将杨天心交托给云彩霞，“你安心疗伤，只要你没事，你爹他也不会杀我的。”

杨天心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云彩霞游目四顾，发现不远处的“探海石”上甚为平坦，当即抱起杨天心，轻轻一个纵跃便落到了石上，接着便开始为杨天心运功疗伤。

谢晓荻见云彩霞退到一边，正准备要加入战团，却发现高可攀也打算上前助战，急忙一把拉住了他。

“大哥，你别拦我，我的伤不碍事。”高可攀左手齐腕而断，早就疼得变了脸色，只是他从小性格坚毅，一直强忍着不出声。

“可攀，你杨姐姐受了伤，疗伤时需要有人护法，我想请你帮忙。”谢晓荻见高可攀最终报得大仇，但也失去了左手，心中甚是痛惜，自然不愿他再受什么伤损，所以提出让高可攀替云彩霞和杨天心护法。

高可攀听谢晓荻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勉强，当即点了点头，右手提起刚刚装好的铁枪，几步走到了“探海石”旁。

高可攀见到杨天心居然会和欧阳断在一起，心中虽然大为疑惑，但他也不多问，单手持枪环顾四周，严防陌生人靠近。

欧阳断被谢晓荻剑气刺伤了左肩，与众人相斗之时便没有使足全力，只是随手化解众人的攻势，同时暗暗运气调息。

欧阳断虽未出尽全力，但他的“昊天掌”威势依旧极大，随便一掌都令众人难以抵挡。斗了片刻，欧阳断觉得左肩真气已流转自如，知道伤势基本平复，当即深吸了一口气，双掌向左右缓缓推出。

随着欧阳断这两掌击出，辛端、黄天罡、宏法等人皆被震了出去，一时间再也无力反击。

谢晓荻便在此时赶了过来。

“谢晓荻……”欧阳断看到谢晓荻，眼里的神色颇为复杂，“你杀了我儿子，我本想将你碎尸万段，可想不到你却又救了我女儿……”

谢晓荻黯然道：“这可能就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吧，当然，这也是对我的惩罚。师父曾告诫过我，出手要留有分寸，但我却杀了欧阳天石……当时我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但现在看来，以杀制杀，只会让血仇越结越深……”

“我已经老了，还能活多少年？我之所以打下这片基业，本是想留给天石的。”欧阳断的神色有些伤感，“但他已经不在了，我就算称雄武林又有何意义？又能风光几年呢？”

“既如此，你又何必再举办此次沂山之会呢？”谢晓荻有些不解。

“我是门主不假，但也要顾及门中之人的想法。”欧阳断指了指倒在一旁的欧阳续，“天石死了，二弟自然想接我的班，其他众人也想在无量门称霸武林之日分一杯羹，我自不好忤了众人的意思。”

“你想说这是上贼船易、下贼船难吗？”谢晓荻语带讥讽，“别忘了，这艘船可是你建的。”

“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了。”欧阳断摆了摆手，“蔡东篱曾问我你是不是我女婿，我曾想过把这个摊子交给你……”

“别别别！”谢晓荻连连摇头，“当你女婿的事咱们好商量，无量门的事一概免谈。”

欧阳断望了望不远处的杨天心，接着又将目光收了回来，对谢晓荻说道：“无量门虽然还有些实力，但毕竟被你瓦解了大半，你的武功和人品我也见到了，配天心自然没问题。只是……”

“你只要不再多造杀戮，我是不会为难你的，武林同道面前，有我一力承担。”谢晓荻嘴上虽然如此说，心中却知道此事甚是难办。而就在谢晓荻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蔡东篱口中的滕天涯和宏法，心中对这两人的崇敬之情又增加了几分。

“我老头子还不用你怜悯！”欧阳断冲谢晓荻招了招手，“别废话了，咱们动手吧。我如果就这样放过你，将来在地下见到天石，也没法和他交代。”

“你如果死在我手上，就能和欧阳天石交代了吗？”谢晓荻苦笑了两声，“这又让我如何与天心交代？”

“我杀了你，也一样没法和天心交代……”欧阳断叹了口气，“你杀了我，恐怕也没法面对天心了。这是个死结，凭咱们俩是解不开的。”

谢晓荻叹道：“那又何必动手呢？”

“血仇总是要以血来洗刷的，就算明知道结果，就算会令活着的人会痛苦，我也别无选择。”欧阳断挥掌攻了过来，“说这么多也没有用。痛苦，就让活着的人去承受吧。而心里的伤，则让时间去平复吧。”

欧阳断已出手。

谢晓荻已别无选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