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巳时，东镇沂山玉皇顶，诚邀贵派共商蔡东篱、昊天掌、武林盟主三事，无量门。”

请柬的内容很简单，甚至有些过于简略，仿佛就是个孩童的恶作剧般。但无论是哪个门派，都不会把这张请柬当做是恶作剧的。

首先，这张请柬并不是什么门人弟子送来的，而是突然出现在各大门派首脑人物的书房、卧室等私密场所，由此而知，要么是对方有高手来去自如，要么是本派中的心腹之人被对方收买，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会令人寝不安席。

其次，请帖上的内容虽然简单，但所言“三事”，恐怕任何一事都会震动整个武林。加之前些时候，武林中已经有了“昊天掌”再度出现的传言，许多人猜测蔡东篱或许未死，也有人认为是他的传人要来复仇。再加上少林五僧大战蔡东篱之后，几十年内再未有过武林盟主之议，此时突然提出此事，更令许多人怦然心动。

最后一点，也就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则是因为署名的三个字——无量门。

江湖中跑得最快的不是以“迷踪幻腿”见长的商纣，也不是五大神剑中轻功卓著的谢梦得、白眉叟和尉迟瀚海，更不是被拴在铁球上的蔡东篱。

江湖上跑得最快的，是流言。

这请柬如果是名门大派下的，比如说少林广邀天下豪杰，虽说一些门派会给面子，但以丐帮为首的帮会，以先天教、无为教、三仙教等为首的教派则不可能参加，武当也未必肯赏脸。正如丐帮谭放鹤寿宴上，许多名门大派不来赴宴是一个道理。

无量门则不同。

因为它隐秘。

正因为隐秘，所以才有了传言。

传言被人加工、润色、夸大，也就变成了流言。

伴随着流言的传播，无量门也就仿佛变成了一条透明的巨蟒，正在悄悄勒住所有人的脖子。

你可以不在乎少林或者武当，因为那毕竟只是一群在山上念经的和尚道士。

你也可以不在乎丐帮，因为那毕竟是一群有规矩的叫花子。

但你却不能不在乎一个能随时出入你卧室的隐形组织。

“既然他们要当武林盟主，大不了就让他当去，在谁的手底下不是一样吃饭，总比莫名其妙地掉了脑袋好。”一些弱小的门派如是说。

“无量门想要螳螂捕蝉，看我黄雀在后，只要将他们一举歼灭，武林盟主自然是众望所归。”一些有野心的门派如是说。

“无量门图谋不小，单凭我一己之力难以对抗，正好借此良机，广集武林同道，将其一举歼灭。”一些有良知的门派如是说。

“武林盟主是谁无所谓，关键是能得到昊天掌，只要得到了昊天掌，还愁无法称霸武林？”一些有贪欲的门派如是说。

无论想法如何，绝大多数的门派和一些三山五岳的奇人异士，都已打定主意要参加了。

当然，还有许多门派已经被无量门控制，此次沂山之会，他们则肯定会参加了。

时间进入七月，各帮各派的首脑带着亲信弟子陆陆续续进入了青州府境内。而到了七月十五这天，众人便开始结伴上山。

这沂山古来有名，乃是中华五大镇山之首。《史记》记载，黄帝曾登封沂山。舜肇州封山，定沂山为重镇。汉武帝亲临至其下，令礼官祀之。故老相传，赵匡胤曾在沂山与后周大将韩通激战，得山神相助取胜。因此，赵匡胤建宋后，便钦封沂山为东镇，并曾携文武百官亲临祭告，此后历朝沿袭祭之，东镇沂山自此驰名天下。

沂山本就岩奇崖峻、巨石嶙峋，加之此时又是七月间，山上赤松、油松、古柏、刺槐等林木枝繁叶茂，更是一派生机盎然的秀美景象。可惜的是，山上景色虽美，上山的众人却各怀心事，多半无心观景，只顾低头赶路。

莫得言也是其中之一。

作为“北派丐帮”的帮主，莫得言自然也接到了请柬。

莫得言接到请柬，心中丝毫不感到奇怪，他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唯一让莫得言感到遗憾的是，他到现在也没能和谢晓荻取得联系。

半年前，胡淄林替谢晓荻捎来口信，莫得言这才知道谢晓荻平安无事。而谢晓荻所说的“行合纵之事”，必然指的是仿效六国合纵抗秦之法，去联合各个门派对抗无量门。可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江湖上只见无量门的势力越来越大，却丝毫见不到谢晓荻的行踪，莫得言一想到此，心中就难免会有些不安。

让莫得言感到不安的，也不仅是谢晓荻的行踪。半年来，随着章琼林势力的不断扩张，莫得言麾下北派丐帮的势力业已所剩无几，恐怕再也坚持不了几个月了。

“帮主，你又在想章琼林的事了？”乔愁见莫得言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随即在一旁低声发问。

“想也无用。”莫得言摇了摇头，他生性不喜欢多说话，和乔愁这般老友也是惜言如金，“没地盘，便撑不住。”

“是啊……”乔愁也叹了口气，“咱们的地盘是越来越少了，就连这青州府……要不是章琼林放出话来，不许帮中弟子和与会的各帮各派为难，咱们想到这沂山恐怕也不易啊。我看他这规矩，就是说给咱们听的……章琼林这么给无量门面子，他会不会和无量门穿一条裤子？”

莫得言冷笑两声，微微点了点头。

“我觉得也是，”乔愁也愁容满面，“如果他和无量门结成**，那么武林盟主一事……得不到他们满意的结果，恐怕不会让咱们轻易下山。”

“灭不了他们，我不下山。”莫得言咬了咬牙，脸上满是冷峻之意。

“帮主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乔愁知道莫得言的脾气，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咱们实力不及对方，就没必要硬碰硬，不然……再说，少林、武当等门派都来赴会了，他们总不会眼睁睁瞅着武林盟主旁落吧？咱们相机行事便是。”

听了乔愁的话，莫得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带着帮众边走边谈，不多时便来到了沂山玉皇顶上。

“帮主，你看那边，那便是探海石了。”乔愁抬手一指，不远处一块两丈多长的巨石犹如从天外飞来，半踞半悬于山巅壁缘，仿佛随时可能从山边坠落，“唉，可惜此时并非日出之时，不然……”乔愁摇了摇头，语气中颇有惋惜之意。沂山东距海面三百里，只有在日出的一瞬，人立于探海石上极目东眺，方可见万道金光映出东海波影，此乃东镇沂山之胜景，寻常确实难得一见。

莫得言顺着乔愁指的方向看去，眼光却没有落在探海石上，而是落在了不远处的众人身上。

莫得言登顶的时分并不算早，大多数门派皆已上山，此时玉皇顶上少说也有几十家门派上千号人了。

在玉皇顶的正中，一溜排开三十余把紫檀交椅，每张交椅的背上都贴有红纸，上面写有人名，显然是为各大门派的首脑准备的，三十多把交椅，倒有二十多已经坐上了人，还有十来把空着。

在这一排交椅的对面，另有四把交椅，交椅上坐了四个白衣人，脸上均带着银白色的面具。四个白衣人的身后，还有数十人站立，其中少数用黑巾或青巾蒙面，显然这一干人等便是无量门的众人了。

“帮主，章琼林也来了。”乔愁眼尖，一下便瞅见章琼林坐在正中偏右的一把交椅上。

莫得言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放在了无量门众人的身上。

“帮主，这无量门搞什么玄虚？明明召集众人与会，自己却蒙起脸来不敢见人。”乔愁摇了摇头，“像他们这般，却如何能当武林盟主。”

“早晚露脸。”莫得言随口答了一句，眼睛紧盯着前面座上的四人。

“帮主，你看这四人谁是门主？”乔愁见状，也把目光投了过去，待他看到右首一人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那人莫不是娄无识？”

这四个白衣人体态相差无几，加之装束相同，又都带着银色面具，旁人实在难以分辨他们的真实身份。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左右侧两人佩剑，中间两人不带兵刃。

乔愁所说右首的白衣人，比余下三人略矮了两寸，腰间斜挎了一柄细细的长剑，而这长剑的剑鞘样式甚为奇特，一眼望去就如一根青色的竹杖般，正是江湖传言娄无识所用的“青竹剑”。

莫得言见到那人所佩的“青竹剑”，心中也是吃惊不小，并未顾上回答乔愁的问话。

“难怪这半年多江湖上没了谢梦得、白眉叟的音讯，”乔愁若有所悟，“看来这无量门是娄无识在背后主持，只怕谢梦得和白眉叟已经遭了……”

“未必。”莫得言闻言摇了摇头。

“哦？”乔愁眼前一亮，“莫非谢梦得和白眉叟无恙？”

“不是，”莫得言皱了皱眉，实在不想多说，但不说又说不明白，“未必是娄无识主持。”

“娄无识还不是主持者？”乔愁更是吃惊，“那会是谁？”

莫得言抬手指了指中间两人道：“位次。”

乔愁在丐帮多年，自然知道位在中间者为尊的道理，但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继续说道：“也有可能是幌子。”

莫得言摇头道：“眼神。”

乔愁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青竹剑”上，经莫得言提醒，这才注意到几个白衣人的眼神。中间偏右一人的眼神与寻常人无异，乔愁一时瞧不出对方功力深浅。而右首配“青竹剑”之人、中间偏左之人、左首佩剑之人的眼神晶莹圆润且光华内敛，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

“三人武功绝顶，为首之人倒看不出武功深浅……”乔愁心中大为惊诧，“看来这无量门真是不缺高手啊，娄无识都能为其役使。”

“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帮派的首领请入座吧，”四位白衣人身后突然闪出一个道装老者，手摇拂尘，长得仙风道骨，语气中颇有几分调侃的问道，“那些忙着观景的，咱们可就不等了。”

“廖苍穹！”乔愁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对武林人物自是耳熟能详，他见这老者面色红润，眼睛略微呈现三角之形，福相中却带了几分煞气，立即认出了廖苍穹的身份。

廖苍穹在武林中名气颇大，认得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他这一出面，立即引来众人的纷纷议论。

莫得言见廖苍穹这等武功高手也只能在白衣人身后侍立，心知今日之事极为棘手，但事已至此，也别无办法可想，他见不远处的一把空交椅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当即扭头对乔愁和帮众说道：“在此等我，多小心。”

“我与你同去。”乔愁见入座的诸人身后，大都有一到两名弟子侍立，而莫得言的座位又离章琼林不远，便提出要一同过去。

莫得言和乔愁相交莫逆，从来都是兄弟相称，只是为了复兴北派丐帮，乔愁力推莫得言为帮主，这才改了称呼。但在莫得言心中，还是始终把乔愁当作自己的弟兄，如今要让乔愁侍立于自己身后，莫得言不由得有些犹豫。

“小节无关大局，”乔愁知道莫得言在犹豫什么，便低声解释，“章琼林不也带人了么？而且还是两人。”

章琼林身后有两个年轻人，一人肤色白皙、神情冷傲，手指在腰间剑鞘上不住敲击，正是章琼林帮中坐第四把交椅的柳平。另一人浓眉黑脸，腰悬红毛宝刀，则是副总帮主燕云鹏了。

莫得言见状，又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带着乔愁走到了座椅前入座。

也就在此时，莫得言和乔愁都在心中想同一个问题：“怎么他没来？”

两人想的问题相同，人却不同。

乔愁想的，是在章琼林帮中坐第三把交椅的谭笑可。

而莫得言想的，自然是谢晓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