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豪阀,高门大户中,第一等为五姓七宗,五姓七宗之中,第一等则是鼎京皇族。”杨立缓缓道,“除开鼎京赵氏皇族,陇西李氏与山阳李氏便是今天下豪贵之最。”
“当下可以确定的是,参与此次事情的便有陇西李氏李翰,陇西李氏近期之所以动作频繁,我倒是明白原因一二。”
杨立接着道:“大概是因为雁门关军帅李昊身死,太子于庙堂上陈词,直指雁门军中利益相互勾连,这一点戳到了陇西李氏的痛处。他们记恨太子,便也顺带记恨起了我这个与太子关系匪浅的杨氏子——更何况,若能令燕州生乱,则逐鹿与关东必然跟着出现防卫危机。”
“逐鹿危,则坐镇天策军逐鹿大营的太子压力陡增。”
“不说金国进犯大昭会否成功,能吓一吓太子,敲山震虎,于陇西李氏而言也是乐事一桩。”
苍树闻言,皱起了眉头:“他们也不怕自己玩脱了,真令大昭丢了燕州?大昭失燕州,如金国失象灵道!燕州亡则全昭危。”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程锐眯着眼睛,连连冷笑,“国家被敌人进犯对普通百姓而言,影响甚大,生灵涂炭在所难免。但是在世家们看来,只是换了个不同姓氏的皇帝而已,只要他们的家族能够继续繁衍下去,管他洪水滔天!”
“历朝历代,那些国之将亡时,为乱臣贼子张目之辈,门阀贵胄占了大半!”
“这样的言语便是偏见了……”郑铸犹豫片刻,开口与程锐辩解道,“历朝历代……”
眼看再如此发展下去,一众属下们就真的要在厅堂中吵闹起来,杨立无奈地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事情,当务之急便是要令陇西李氏,以及参与此事的几个世家为此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另外,程锐,你须派人去逐鹿一趟,将此事详细汇报太子殿下,令其最近一定要小心一些,防止有居心叵测之辈暗算于他!”
“我们既已经了解此事,掌握关键情报,给陇西李氏反过来敲山震虎一番,令其老实一些,也是应有之理!”
……
燕州下河城,陇西李氏宅邸。
宅邸之前,车马如龙,人群如水。
城外蝗灾遮天蔽日,庄稼地里一片凄凄惨惨之景,城内朱门大户之前,却是红红灯笼高高挂起,来者皆是喜气洋洋,绫罗绸缎,每个人都是白白胖胖的,似乎用力一掐,便能自这些人身上掐出油水来。
李氏护院们恭恭敬敬地将那一个个前来拜访的世家子弟迎进府宅之内,只是他们的神色多少有些迷茫——府上若有安排饮宴,公子必然会知会底下丫鬟仆役家丁等等,命他们早早做好准备。
但是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不仅护院们不知今日会有大批门阀贵子前来拜访,连府上的官家,公子的贴身丫鬟们也俱不知道这件事。
公子素来严谨,可不是个喜好作弄下人的……
尽管心中困惑不解,但是客人各自提着琳琅满目的礼物已经到达,护院们总不好将人打将出去——毕竟人家也是一地素有名望的门阀,他们这些做护院的奴仆,怎敢怠慢贵客,便能先将人恭恭敬敬地迎接进去,再与其他丫鬟仆役勾兑勾兑,先将差事应付了再说。
昨夜处理好了各项事务,今日本打算歇息一番,睡个懒觉的李翰,听得门外客人到访时,门房的唱名之声,心中同样是一阵懵然——他明明记得自己昨日并未请任何贵子来府上饮宴,怎么当下忽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且都是下河城附近能叫得上号的世家子弟!
“崔公子来访,赠黄金狮子一对儿……”
“任公子 来访,赠上等绸缎一匹……”
门房的唱名声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意,但李瀚面上却没有分毫喜色。
自己记忆没有出错,府上更不可能有人敢越过自己,向这些世家子弟发出请帖,他们可没有自己的随身私印……
对!印信!
想到这一点,李翰心中一亮,打开抽屉一阵翻找,却是一无所获!
自己的随身印信不见了,而今日又突然来了这般多世家子弟拜访——必是有人偷了自己的印信,拿去 冒用!
可他如此做又有甚么好处?
客人都已至中堂,李翰再不出去迎接便不合礼数了。
虽然他出身五姓七宗,一等一的世家门阀,是其他门阀都要竞相巴结的存在,但李翰在家中的继承顺位只排到第二十三名,而今能在燕州聚敛起了如此人望,殊为不易,他自然不想轻易毁损,也无暇再顾及印信被人偷盗的问题,更衣整理之后,立刻出门去往中堂会客。
下河城李府内动静极大,待到客人们都进去了之后,护院们便守住了府宅大门,防备任何人私自闯入。
府外的车马从府邸前一直排到了街尾,而这条街道上,却无一个行人走过——这并不是甚么稀罕事情。公子不喜欢喧闹场合,护院们几次打跑了在这条街上行走的路人,久而久之,这条街道便很少有人光顾了。
不过下河百姓虽慑于李府之淫威,但身后毕竟有更强硬的青萍驻官支撑,偶尔也有不怕惹麻烦的行人就要从此街上过,耀武扬威,令李府护院们恨得牙痒痒,又不敢对其人做些什么——一般这种情况下,必有官府随员藏在周遭,就等李府护院出手,他们好抓个现行,敲李府竹杠。
然而今日,街上却是两个影子也无。
李府护院还在心中嘀咕:莫非青萍于下河城的驻官,今日这是转了性子?还是公子已经去打点过了,他们不敢再来为难?
府宅中堂之内,李翰正与一众世家子弟寒暄。
他先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第一把椅子上的青年拱手,躬身道:“庄兄,我们应是有些时日未见了,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被称作‘庄兄’的青年庄元禀面露笑意,道:“总要打理好姑姑交代下来的事情,这段时间我也是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李兄近来倒是清闲,我听你府上的丫鬟说,你这几日都在府上静心修书,呵呵,怎么今日突然想到要请我等饮宴?”
庄氏本身只是逐鹿清河的一个中流世家而已,之所以会得到李翰如此关注,坐在最尊贵的右席上位,是因为庄氏出了一位贵妃,就是晋王赵元睿之生母的那位贵妃,正因为此,清河庄氏身份地位才能水涨船高,得列上宾。
李翰听完庄元禀所言,微微一愣。
他心道不是你们自己主动过来拜会的么?怎么成了我邀请你们前来饮宴?
自知这件事情中必定有人暗中操作,图谋甚大,然而李翰此时亦只能不动声色,先将话圆过去才行,于是他又笑着与庄元禀等人闲聊寒暄,或言说近日听到的一些奇闻,或就一些大雅之器高谈阔论,中堂 之内,气氛倒也活泼而和谐。
不多时,丫鬟们奉上了茶点,李翰与在场诸位友人告了声罪,托称要去处理些个人私事,暂时离开了中堂,他前脚走出中堂,庄元禀后脚便跟了上去,他亦察觉到了李翰今日有些异常,联想到此前他们一同合谋之事,庄元禀心中颇为在意,因此会有此举。
出了中堂之后,李翰便在一处僻静花园内等待着庄元禀。
庄元禀看李翰面色凝重,心下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走到近前,低声道:“李兄,可是出了甚么变故?”
李翰迟疑着摇了摇头:“近日来并未有特别的消息传开,咱们一同商议的事情,应是没有任何泄露——但今日饮宴之事,属实蹊跷。”
庄元禀本已舒展的眉头,听到李翰后半句话,重又紧皱起来:“莫非今日,李兄并未邀请我等?可是,我手中分明有李兄发至府上……”
“我的印信被盗了,现下还未找到。”李翰摇了摇头,“有人冒充李府,向燕州诸地世家公子发了请柬,将你等全部聚集了过来……”
“暗中之人如此做法,所图为何?”
“这般作为看起来对我们也无法造成甚么影响啊……”庄元禀闻言,心头微惊,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便促成了这样一桩事,暗中之人必是手眼通天之辈!
在燕州能手眼通天的人,唯独青萍杨立!
背后之人身份为何,在庄元禀与李翰三言两语间,已然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