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继续向前行进。
黑夜中行军的速度终归要受一些影响,毕竟士卒们需要克服对黑夜中隐藏事物的恐惧。
卓鲁托儿与陈文一同加入前军阵列,被周遭士卒簇拥着,不紧不慢地前行,周围尽是卓鲁托儿的亲卫士卒,最外层才是陈文所部将士。
而陈文却暂未察觉这种布置有何不妥之处,他已是归心似箭,眼看牛胸岗越来越近,对卓鲁托儿的警惕心便也越来越少,在他的潜意识中,已经认为卓鲁托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难逃宰割。
“陈将军,本将一直有一个困惑。”
陈文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时,卓鲁托儿突然开口,缓缓道:“你说家兄意欲投敌,被你斩杀,然他毕竟也是我朝武将,这么长时间过去,朝廷竟也未派人下来调查,这是何原因?”
陈文不知卓鲁托儿怎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他也懒得再在这个时候精心编造谎言,诓骗对方,于是道:“这是朝廷诸位大臣以及陛下的想法,本将又岂能知悉?”
“你的疑惑,恐怕本将解决不了,此次攻伐雁门关,倘若旗开得胜,回归黑山之后,你可向朝廷递上一封奏折,询问此事。”
说到旗开得胜这四个字,陈文还笑了几声。
“不瞒陈将军。”卓鲁托儿当下难得地平心静气,不因陈文之言语挑衅而轻易生怒,不徐不疾道,“本将曾专门派人前往牛兕山那边调查过了,确实发现了几具被烧焦的尸体,但是却未见到家兄尸首……”
牛兕山已被杨立所部完全封锁,卓鲁托儿怎可能派人渗透过去?
他也只是在口头上说说而已。
但即便如此,也让陈文心中稍稍警觉了些,陈文皱眉道:“你说这个是何意?卓鲁堪达背叛朝廷,被麾下士卒乱刀砍死,一个叛将的尸体,本将莫非还能将他厚葬不成?自然随便丢弃在荒野之中,这边关之间,到处皆流窜着奴部人,他们将卓鲁堪达之尸体焚烧了,将其随身之物扒走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怎么?你要因这个叛徒,与本将在阵前内讧?”
“你身负皇命,本将怎敢与你内讧?”卓鲁托儿冷笑一声,命人将一个人头大小的木匣拿了过来,送到陈文怀中,“不过,陈将军,本将虽未在牛兕山那边寻到家兄尸首,但却有人,暗中给本将送来了这么一件东西……”
“陈将军可以看看,与本将也分析分析,家兄之死,是不是另有隐情?”
“他究竟是叛国投敌,还是因为有人早对兵权觊觎万分,进而痛下杀手,制造其投敌叛国的假象?”
牛胸岗越来越近,卓鲁托儿言辞越来越锋利。
前方,已经隐约可见昭国士卒的衣甲,在黑夜中发着亮光。
士卒们都绷紧了神经,然而他们的两位将主,却在这时,陷入了一场争执当中!
幸好在士卒尚未完全进入牛胸岗之时,卓鲁托儿及时做了一个手势,令身边亲卫传下命令,整军暂且原地停留一刻!
而牛胸岗后的昭国士卒,不知为何,眼睁睁看着金国军队在自己眼前停住,却毫无反应,与之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场面诡异至极!
陈文额头冒汗,口干舌燥,他无暇顾及卓鲁托儿下达了甚么命令,甚至都未注意到牛胸岗那边的动静,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因自己与卓鲁堪达互生仇隙,所以命士卒斩杀卓鲁堪达之事,或已败露,可它究竟是如何败露的?
咔哒!
陈文打开那个木匣,其中正有卓鲁堪达那颗被乱刀砍得皮肉翻卷,已经开始轻微腐烂的头颅!
这颗头颅,乃是自己送至昭国将领手中,以示己之诚意的!
它为何会出现在卓鲁托儿手中?!
陈文瞬息之间,便已经想明白——昭国将领根本不屑于接受己之投诚,转手便将这颗头颅,通过某种方式送到了卓鲁托儿手里!
雁门关接受己之投诚这桩事情,会不会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陈文通体冰凉,抬首看向前方,前方昭国士卒衣甲影影绰绰,默立于牛胸岗后,任由旗幡飘摇,对眼下的金国敌军视若无睹!
这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陈文彻底明白过来!
可惜为时已晚!
卓鲁托儿咧嘴一笑,一把揪住了陈文的后衣领,将其直接从马上提了起来,注视着陈文那双因为惊惧而暴凸的眼睛,寒声道:“陈文将军,为一己私利,命人斩杀一军统领,更污蔑其叛国投敌,对朝廷封锁消息,还妄图与雁门军合谋,葬送金国数万将士之事,你可承认?!”
“赫……赫!赫……”陈文勉力挣扎着,脖颈被卓鲁托儿锁住,根本难以发声,哪里还能做出辩解?!
更何况,卓鲁托儿所说的乃是事实,陈文一时间没想到自己的全盘计划皆在对方掌控之中,思绪正处于极端混乱的状态,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陈文麾下见自家将主被卓鲁托儿单手提了起来,大惊失色,纷纷围拢过来。
但当他们听清楚卓鲁托儿那一番话之后,一个个面色又极其诡异,又士卒更惭愧地低下头颅,不知如何是好。
卓鲁托儿趁热打铁,在陈文身上一阵翻找,找到了一块玉佩,正是李昊送至卓鲁托儿手中,又被其辗转送至陈文手里的那块玉佩!
卓鲁托儿将玉佩高高扬起,大声道:“诸位兄弟且看好了!”
“这便是奸贼陈文投敌卖国之证据!其欲在牛胸岗向雁门军投诚,以雁门军统领李昊之玉佩为凭证!投诚之后,其转首便要将我等诛杀干净!”
“其先前麾下旧部,本将知你等先前也是被其所胁迫,做出错事,此时若是幡然醒悟,知错能改,本将可既往不咎!”
“你等亦要仔细想一想,你等家族亲眷,皆在金国,莫非还能跟着这个奸贼,一同向昭国投诚么?!若做了背主之卒,你等身后的家人父母妻女,在金国会过上甚么生活?各自想必心中清楚!”
“倘若真心想要悔改,拿出兵刃,便在战阵之中,各自给这奸贼身上划上一刀,将他给本将乱刀砍死!”
卓鲁托儿并未选择自行解决陈文,说完那一番话之后,便将其一把丢进人群之中,早已磨刀霍霍,被卓鲁托儿一番话说动了的士卒们纷纷抽出兵刃,一拥而上!
不消片刻时间,陈文已被剁成一堆碎肉,即便如此,其先前旧部仍妄图挤进那具不成形的尸首周遭,也补上一刀——毕竟八千余人,不可能人人皆在陈文身上斩上一刀。
幸好卓鲁托儿制止了这场继续下去,必然演变成暴乱的闹剧。
他高声道:“本将已看到汝等之决心,如今我等已至牛胸岗,再往前便是昭国雁门关,若是就此折返,必被朝廷治一个未战逃逸之罪,此为死罪!”
“既如此,吾等不如冲杀上去,若能冲破雁门关,便不仅仅博得了一线生机,更搏得后半生的安稳!”
“冲!”
“杀!”
“杀上去!”
不必等到卓鲁托儿把话说完,已经在这连番动荡中,被彻底弄乱了头脑的陈文旧部阵列中,便有士卒纷纷高声怒吼,紧接着浩浩荡荡地冲向了牛胸岗!
一切皆在瞬息之间发生,在牛胸岗坐看鹬蚌相争的李昊未想到,祸水竟一下子引到了自己身上,他当即手忙脚乱!
牛胸岗前排开的雁门军士卒也未预料到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在他们纷纷拿起兵刃的刹那,被狂暴情绪充塞心神的陈文所部士卒已经挥动兵刃,砍进了他们的阵列之中!
第一朵血花当空盛放!
毫无防备的雁门军士卒在眨眼时间,便有十数人如割麦子般倒在陈文所部士卒脚下!
十余个士卒的牺牲相对于一支两万人的军队而言,根本激不起一朵水花,然而这伤亡犹在继续扩大——陈文所部猝然征伐而来,令雁门军士卒心神大乱,竟在稍微抵抗之后,纷纷开始撤退,根本不听后方终于传来的命令!
“将主有令!斩灭进犯之敌!”
“将主有令!斩灭进犯之敌!”
然而雁门军士卒哪里听得这样的命令?他们各自的什长伍长都手忙脚乱地往后撤退,并没有心思组织士卒进行有力的防御反击!
于是,雁门军的前阵被撕开了一道大大的缺口,其中不断挤进来陈文旧部士卒,他们后方,还有缓缓逼压而来的卓鲁托儿所部两万军士!
卓鲁托儿的算计全面完成,他就是要以这八千陈文旧部作为引子,炸开李昊所部战阵,自己麾下士卒在外围不断剿灭落单的队伍,令李昊所部在此地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