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卓鲁托儿对对方的计算,都通过纸条屋来展开,因此,纸条屋无可避免地了解两方之间所有的龃龉,甚至可以顺势推导他们的具体计划。
纸条屋的背后有黑山十八寨。
程诚亦极其擅长将情报的价值最大化。
他捏着新送来的情报,咧嘴的嘴角便没有合拢过,为挑拨陈文以及卓鲁托儿之间的关系,以及推动两方至于如今境地立下大功的程平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义父开心地笑着,不言不语。
“这卓鲁托儿若非镇守黑山,被金昭两国商人以重利诱之,日渐腐朽,若其能守住本心,日后未尝不能成为一代名将。”程诚开口评价卓鲁托儿。他虽不知卓鲁托儿之决策究竟为何,但不论是什么,眼下只要掌控住陈文投敌的证据,卓鲁托儿已立于不败之地。
自然,以黄金白银、美女诱惑卓鲁托儿,使之日渐腐化的人中,亦有程诚的影子。
他接着说道:“想必过不了太久,卓鲁托儿所部便要与陈文所部合兵,进击雁门关了。”
“可密切关注卓鲁托儿所部派出的兵力究竟有多少,若他将黑山镇守军全部抽空,以两万人之军进击雁门关,则其必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志,如此,雁门关若应对不当,则危矣。”
“义父觉得卓鲁托儿敢于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可能性有多大?”程平好奇地问了程诚一句。
“八成。”程诚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一句,低声道,“其当下种种布置,无不是在反应其已做好了对陈文的种种针对,若在对雁门关出兵之时,斩杀陈文,必然造成两支部队内讧,届时,纵然卓鲁托儿侥幸活命,亦难逃金国皇帝之问罪。”
“然其若借势攻入雁门关,则是大功一件,金国皇帝嘉赏他还来不及,哪里会治罪于他?而今摆在卓鲁托儿眼前的路,便是要么捏着鼻子放任陈文从自己眼前溜走,投诚雁门军,要么就是斩杀陈文,并且承受住陈文被己所杀之后的种种准备。”
“很显然,从目下的种种蛛丝马迹来看,他更倾向于后者,既然选择了进攻,那么如何妥善善后,让自己安然无恙,甚至从此中获取巨大的收益,便是卓鲁托儿当下必要解决的问题。”
“他应该已经有了解决方法。”程诚面露笑容,“不然,卓鲁托儿怎么会将李昊的随身玉佩托付于纸条屋,令我们转交给陈文,好完成他的设局?”
“卓鲁托儿与雁门守将李昊必然已经达成某个约定!”
“至于双方,谁会遵守这个约定,谁便是真正的傻子!”
“不过不论如何,这都是黑山与雁门关之间的事情,咱们只要坐山观虎斗,适当时候,收点利是便是。”程诚面色放松,“假若黑山方面将两万部卒全部派出,咱们便找找机会,对黑山来一次趁火打劫。”
“毕竟金昭两国互市之地,肥腴无比,打劫他一次够咱们吃上一年半载!”
程诚话音落地,营帐内顿时响起一阵快活的笑声。
……
“将军,前方牛胸岗区域,疑有敌方士卒布下疑阵,情况暂时不明!”
斥候骑兵将消息传了回来,陈文听言,心中暗暗忐忑,希望卓鲁托儿不要太过多疑,否则于自己的计划终归有影响。
黑夜下的士卒们沉默前进着,任何声响都在这沉凝的黑夜中被无限放大,陈文甚至能听到身旁卓鲁托儿的呼吸声。
卓鲁托儿听完斥候骑兵的汇报,沉默片刻,道:“再探。”
斥候骑兵应了一声是,立刻领队脱离阵列,朝牛胸岗方向奔行而去。陈文听到卓鲁托儿的处置,心中松了一口气。
然而,却在他心神松懈之时,卓鲁托儿忽然转头看向他,低声道:“陈将军,对于当下之局势,是不是会觉得过于平静了一些?”
“雁门军战力虽弱,但毕竟有数万士卒,两倍于我部,还须小心应对。”
“若是出现差池,你我皆承担不起!”
昨夜,陈文以‘皇命’逼迫卓鲁托儿全军尽出,与他一同攻伐雁门关,因之,卓鲁托儿心中不免对陈文更加怨恨,言语之间便带上了对陈文的厌恶与不屑。
卓鲁托儿这副反应才是正常,若他此时对己笑脸相迎,陈文才更加恐惧对方是不是暗中对己有所图谋,闻言笑道:“卓鲁将军亦说了,这雁门军战力羸弱,曾数度被我们麾下士卒攻破,从中劫掠大批物资,他们嗅觉迟钝,对战事感知不敏锐,未作出任何布置,恐怕才是正常事吧?”
“呵!”
卓鲁托儿闻言,不怒反笑:“陈文将军当真曾在燕翎军中为燕王效力?你这样的人,真当了将军,恐怕只会误人子弟吧?”
“对待战事,态度竟然如此随便——若是雁门军真在前方有埋伏的话,你当如何?你莫非能自刎以谢天下?!”
卓鲁托儿话语中的火药味很浓,然而陈文毫不在意。
对方越是如此,他越觉得卓鲁托儿这是无可奈何,气急败坏,却又济事无补。
不过,卓鲁托儿的言语也提醒了陈文,陈文灵机一动,反而向卓鲁托儿说道:“你既如此畏畏缩缩,便由本将麾下之卒来做前驱,给你探一探路,如何?”
卓鲁托儿闻言,先是面现喜色,接着转首看向陈文,皱眉道:“你何时会有这么好心,甘心以己之麾下为本将做前驱?”
“若是你与雁门军帅早已暗通款曲,本将把你部士卒放出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陈文被卓鲁托儿这一番话问得心中一紧!
他确是这般打算的,但卓鲁托儿胡乱猜测一番,竟然将真相猜的八九不离十,陈文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的计划早已被对方熟知!
但他片刻后冷静下来,仔细思虑,在哪一个环节对方都不可能探知到自己的具体情况,更何况,若卓鲁托儿真的掌握了关键情报,知道己已与昭国将军合谋投诚,此时早便不多废话,将自己拿下,何必再大费周章?
陈文心中一定,面上却摆出一副愤怒之色:“卓鲁托儿,注意你的身份!”
“本将才是此次讨伐雁门关之战统帅武官,而你是副将!身为副将,万军之中,安能如此污蔑主将?不怕本将治你之罪?!”
这些话也终究只能嘴上说说罢了,卓鲁托儿手握重兵,虽是副将,但更像主将,陈文只能以皇命来迫压于他,逼他听从自己,但真若在军中治罪卓鲁托儿,其麾下一众士卒第一个不答应,恐怕到时立刻便一拥而上,将陈文乱刀砍死!
卓鲁托儿根本不理会陈文的威胁。
他沉思片刻后,向陈文说道:“令你部作为前驱,前往牛胸岗探一探也可以,但你必须留在中军,与本将呆在一处。”
“毕竟你是这支军队的主将,各部仍需要由你来调度。”
陈文闻言,想也不想便否决了:“不可能!本将留在中军,且不说能不能指挥得动你麾下这一众骄兵悍将,你教本将那八千多兄弟怎么办?若遇突发情况,谁来指挥他们?”
也好意思将麾下一众兵卒称作兄弟?
卓鲁托儿心中冷笑不已。
根据他近几日对陈文所部的观察,很容易便能发现陈文已经与部下互不信任,此次陈文想要对大昭投诚,恐怕也没想带着这八千余兄弟……纵是带上了他们,也只是把他们当做自己投诚献给大昭的第一份礼物而已!
但也幸好陈文已经与部下互不信任,否则卓鲁托儿还真不敢大胆施展自己的计划。
他当即道:“既然如此,本将领三千亲军,与你一道探一探这牛胸岗是否有埋伏——单独放任你一人行动,本将总是不放心的……”
陈文听言,目光大亮!
他旋即低头,掩饰住眼中的亮光,可是总压抑不住狂跳的心脏,停顿了片刻时间,才接上卓鲁托儿的话:“本将知你不信我,你既如此要求,本将满足于你就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本想着诱你上钩要耗费一番时间,多费唇舌,没想到你自己却送上门来!
跟某一块探索牛胸岗?管叫你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