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虎!”
关注战局发展的完颜昊骑在战马上,盯着前方数十米外,艰难往此地突围的青萍亲卫,忽地开口喊道。
卓鲁景虎连忙垂首,道:“主上有何吩咐?”
杨立的亲卫军距离完颜昊本阵只有几十米距离,看似极近,但其想要真正突围至此地,仍旧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完颜昊逃跑。
卓鲁景虎以及几个金国使者心中,这一路护送完颜昊,早已习惯了完颜昊舍弃麾下士卒,抢先逃跑的行径,所以此次完颜昊突然开口呼唤他,卓鲁景虎亦以为这是主上又一次要准备率先逃跑了。
虽然面上对主上如此行为不敢评价一言,但卓鲁景虎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完颜昊此次发出的命令,并不是教景虎他们护送着逃跑。
完颜昊沉声道:“敌人已经陷入本王布下的阵型当中,以其如今兵力,一时半会儿之间,休想从此阵之中逃脱!”
“景虎,你领一队士卒,绕后封住杨立亲军的后路,隔断他们与本阵的联系,将杨立所部往前赶,让他们与本阵距离越来越远。”
“本阵无法对杨立所部形成有效支援之时,便是本王斩杀此獠之日!”
卓鲁景虎听闻主上所言,面上立刻浮现敬畏之色——主上真是深谋远虑,原以为他已经没有与杨立正面相敌的战心,没想到他先前种种作为,都是为了营造当前这种局面,制造对杨立一击必杀的机会!
卓鲁景虎当即点头称是,可是抬起头来,停顿片刻,又稍微迟疑道:“主上,倘若下仆率兵卒断敌人亲军后路,主上这边岂不是要防卫薄弱一些?”
“倘若生出甚么变故……”
完颜昊闻言,冷哂道:“这便不用你来操心了。”
“你以为杨立真能凭着一百余亲卫杀穿阵型,与本王面对面?简直异想天开!”
“纵然他杀穿了阵型,站到本王的面前,到时候也只有他一人而已,而本王身边依旧有数十百个禁军,仅仅凭借这一股力量,也足以将其斩绝当场!”
“且去!”
“是!”卓鲁景虎躬身应命,旋即领了百余名士卒,绕过战场正面,向后方奔去。
整个战场在完颜昊的有意引导上,不断往前方偏移,身处于包围中的杨立所部暂时未发现这一点。
而卓鲁景虎所部的主要任务,便要填上杨立所部撕开的那一个个缺口,把杨立所部堵在其中,进退不能!
……
有禁军将长平公主的车驾团团围住,不像是在护卫车驾,倒更像是在监视、围困马车中的赵又灵。
马车里的赵又灵面若寒霜。
马车外的禁军们反倒战战兢兢。
攻守之势互换,禁军对长平公主的看管,完全取决于赵又灵的心情,取决于赵又灵愿意不愿意教他们看管,愿意不愿意安安静静地呆在马车里。
倘若赵又灵不愿意,此间十多个禁军都拦不住赵又灵。更不提赵又灵的马车外,还有少年武官张崇武——张崇武本该是这支禁军队伍的首领,不过被完颜昊降为囚徒一般的士卒,被长平公主要来,专门为自己驾驭马车。
张崇武的实力,周遭的十余个禁军比较清楚——那厮刀法凶猛凌厉,十余个禁军兄弟都休想近他的身。
这种情况下,十余个禁军们真成了任由宰割的那一方,对于自己等人能看管好长平公主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殿下,杨大人所部眼看就要陷入完颜昊所部的包围之中。”张崇武认识杨立,在盛州府,他与杨立一系曾经有过一次精彩的配合。
正是因为那件事,他得以进入禁军,直入京畿为守卒。
“若是再不有所动作,杨大人就要真成了完颜昊的俘虏了。”
张崇武表情冷漠,似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不知殿下究竟如何定计,但这个时候,若是完颜昊真将杨大人俘虏,殿下比我清楚,如此对大昭而言,没有一丝好处。”
隔着一道车帘,马车里的江又灵双手绞在一起,指节发白,终是没有勇气掀开遮挡车窗的布帘,往外面看的战场上看一眼。
此时张崇武适时的言语,终于教她惊醒,意识到杨立面临的是一个怎样困窘的局面。
她沉默片刻,道:“我之所为,亦是为了昭国百姓。”
“他一意孤行,因此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已非我所认识的杨立。”
她听到马车外的张崇武轻笑一声。
笑声中略带嘲讽:“殿下真的以为自己一人进入金国王都,舍弃此身,可以拯救大昭么?”
“今时之大昭,又真的值得殿下舍弃自己,拯救于它么?”
“殿下拯救的大昭,究竟是天下万民的大昭,还是蛀虫硕鼠们的大昭,殿下,当真分得清楚么?”
“这是何意?”张崇武未说出口的那个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只是长平公主一时之间接受不来,下意识忽略了那个答案的存在。
张崇武沉声道:“殿下,金国对大昭觊觎已久,纵然没有杨立斩杀金国皇子的事情发生,金国皇帝也总会找到别的理由,对大昭发动这场战争。”
“诚然,这场战争如若在一年以内发动,时机对于大昭不利。因为大昭文武百官,从将帅到士卒,从豪阀到地主,都未准备好应对这场战争。”
“所以殿下愿意牺牲自己,为大昭换取时间。”
“但是,殿下,只需看看这些护送你的禁军,你便该明白,纵然再给他们十年时间,他们亦不可能做好打赢这场战争的准备。”
“既然如此,何必要牺牲自己?倘若偌大帝国需要一个女人来为之续命,如此帝国,倒不如彻底覆灭得好!”张崇武面上流露愤怒之色,“标下以为,杨大人大概也是如此心意。”
“他比标下更加清楚今之国朝是个状态,官场生态如何,天下各地是否有敢战之士——正因为此,他才更要阻止殿下赴金与完颜昊成婚。”
“既然大昭与金国之间注定有一战,大昭注定在这场战争中失败,为何不把损失降至最小?为何不借助战场,对大昭的官场,大昭的将兵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清洗?”张崇武越说越是激动,他隐约觉得自己把握住了杨大人思路的脉络。“而公主殿下若是真去了金国,恐怕会成为杨大人此一生最大的损失……”
“公主殿下,该知杨大人良苦用心。该知,杨大人此时的怒其不争!”
“怒其不争……”赵又灵未想到自己会在杨立眼中落下一个这样的评价。
但她仔细思索了一番,自己似乎真的从来未有主动去争取过什么,哪怕真的希望得到一些东西,也只是缄默着,任由未知的命运推动着自己,让自己慢慢与那件事物失之交臂。
如今,正在与自己擦身而过,与自己失之交臂的是杨立。
不争便是对杨立的种种努力,最大的羞辱!
“我该怎么办呢……”长平公主心中涌出不知所措的感觉,一个人发现自己坚持的所谓正确的事情,在某一天陡然被人推翻,变成完全错误的坚持时,往往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尤其是,赵又灵闭上眼睛,便想到了杨立看向自己,那双充满怒火与悲伤的眼睛。
“请公主殿下准允标下混入战场之中,伺机刺杀完颜昊。唯此可以解今时杨大人之困局!”张崇武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