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听着杨立自己关于蝗灾的推断娓娓道来,不时点头,似是在沉思此事,实则心不在焉,心绪已经转向了别处。
——自己前脚着无忧前往燕州调查杨立与李明德之间牵扯,这个杨立后脚便抛出一个燕州将生蝗灾的奏折给自己,一副欲要尽快赶回燕州的样子……这难道真是巧合?或是杨立已经觉察出了什么,意图离开鼎京,通过燕州逃往金国?
不过,金国的谙班勃极烈,可正是此人所擒,于国朝而言,亦是大功一件。他若潜逃金国,恐怕在金国里的境遇,不会比在大昭好上一丝。
说起来,对于杨立生擒金国谙班勃极烈一事,自己还未给他什么赏赐……
昭帝的思绪兜兜转转,最终理智的念头压住了对杨立的疑虑。
不论如何,晋王元睿被李明德谋害是一桩事。
李明德是否与杨立有所牵连是另外一桩事。
而这燕州将起蝗灾的奏折,则是第三件事。
纵使自己准允杨立前往燕州赈济灾民,防范蝗虫之灾,总要派下去监察官吏,好教杨立不能徇私,如此情况之下,即便其与李明德确实有些牵连,东窗事发,他又如何能逃得出去?
更何况,李明德与之是否确有牵连,还有待确认……
一念及此,昭帝定下心来,正欲就杨立所奏燕州蝗灾之事,着群臣商议对策,红色官服的朝官从队列中走了出来,躬身呈上奏折,口中道:“陛下,臣亦有本要奏。”
“嗯?”昭帝扬了扬眉毛,看向下方的红袍官员——鸿胪寺卿陈鸿之,颌首道:“呈上来。”
高全善呈上奏折的当口,杨立微微抬首,看了一眼站在御阶下几步之外的于巍。
二者之间距离甚远,亦代表了他们各自官位地位的天差地别。
【金国使臣已至鼎京,就金国谙班勃极烈袭扰国朝燕州百姓一事,愿向国朝赠以牛羊数千、战马三百、东珠十斛等,以换取完颜稽康回归金国。
同时,金国使臣言称此事之后,当严加管束边境军卒,不得再有进犯友邦百姓之举。】
陈鸿之所呈奏折之上内容条理清晰,昭帝大略看了一遍,便已经了解其意,点了点头,严肃威严的面庞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此是好事。金国使臣既有意化解干戈,朕自然不会过于小家子气。”
“着鸿胪寺引金国使臣上殿递交国书,就金国谙班勃极烈袭扰燕地百姓一事,朕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
昭帝一番言语后,殿内外大小太监将昭帝旨意送至鸿胪寺金国使臣耳朵之中。
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在陈鸿之之前,杨立亦向昭帝呈上了奏折。
群臣在大殿之上议论纷纷,对于金国使臣的到来,他们或是好奇,或是戏谑。已无人再关注站在文官队列末尾的杨立。
杨立眉头微皱,片刻后表情恢复正常。
世事岂能尽遂人愿,计划之外的事情永远比计划中的事情要多得多。
而杨立身在鸿胪寺,却与庙堂诸官一样,直到今日陈鸿之呈上奏折,他才知道了金国使臣已至鸿胪寺一事……
同僚们对自己误会已深,怕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消去了。鸿胪寺卿-陈鸿之以及一众同僚,向自己隐瞒金国使臣抵达鸿胪寺之事,便是他们误会自己,并开始排挤自己的明证。
庙堂之上,决定一个人的话语权的,唯有那一身颜色不同,图案不同的官袍。
群臣之中,唯有站在御阶之下,身穿麒麟文官袍的当朝宰辅-秦文瑞,可称总理阴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杨立既身在庙堂,便要先学会遵守庙堂的规矩,此中的阶级差别,纵然腹有良谋,但官位之下,良谋亦可作无用论。更不提在群帆竞逐,皆为能在权力大海中一骑绝尘的朝臣们眼中,才能或是谋略这种东西,永远都是为自己或自己所处的某个组织利益而服务的。
当它们脱离了自己的利益时,它们便失去了其应有的价值。
如今,杨立之所求,或者说是杨立希望得到的利益,与庙堂群臣以及昭帝想要获得的利益并不相符。
那他的奏折自然便需要先缓一缓再做处理。
……
“大金国都勃极烈帐下使臣唐阔伯也,拜见昭朝皇帝陛下!”
毕竟是自己国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被别国生擒,性命捏在人家手中,素来依仗己之国家兵强马壮,常以鼻孔待外国使臣的金国使者,此时倒尤为谦卑。
唐阔伯也来到大昭以前,也是做足了功课,礼仪言谈之间一丝不苟,毕恭毕敬,未出任何差错,教庙堂上一应朝臣皆挑不出毛病。
见此状,昭帝在心中点了点头,道:“平身罢。”
边境之上,金军常与国朝兵卒生事,挑起边衅。数年间,昭帝没少因此神伤气闷,目下看金国使者对自己可谓毕恭毕敬,昭帝心中自然有几分喜意。
由此,他亦爱屋及乌,对擒拿了完颜稽康的杨立又多出几分喜爱来。
昭帝高昂头颅,目光在群臣班列之中巡梭,找寻杨立的身影。
唐阔伯也起身之后,便向昭帝呈上国书,昭帝这才收回目光,仔细阅览国书。
“本国都勃极烈对大昭皇帝陛下素来推崇,仰慕已极。”唐阔伯适时开口道,“如今,本国谙班勃极烈又蒙受大昭厚待,或可借此契机,以开两国邦交友邻之先河。”
“正因此,本国都勃极烈特向大昭皇帝陛下赠以牛羊数千、战马三百、东珠十斛、人参三百根,以期与大昭交好。”
“朕尝闻雄鹰部起于白山黑水之间,部族子民勇武过人,自数日之前,得见贵国谙班勃极烈之后,方知此言不虚。”大昭皇帝的声音自高处向下传荡,宛若九天之上的神灵,“然,本国先圣有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倘若恃武力而骄纵跋扈,横行他国领土疆域之上,使生灵涂炭,天理昭昭,自有定数,此绝非长久之计。”
“倘若贵国真有心与本国交好,当拿出一个端正的态度来。”
“贵国兵马常有进犯本国边境之举,不知此次使者往来本国之后,如此情形,可能改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