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场徒劳,没有这个半师之礼,我们与他的牵扯又怎么可能那么紧密?”
神霄道人心情不算好,但显然也并没有如他的语气那般恶劣,他一脚踢开了想往自己这边凑的一头饿奴,将之踢得肠穿肚烂。
“为何要有牵扯,施恩便是施恩,他会不记得么?”
愚夫回了一句,前方野鬼街士卒的阵列转过街角,已完全隐入黑暗之中。
“《易筋经》丢了多次。《逍遥游》想必也丢了不少次。”
愚夫老僧与神霄道人对视。
“奸诈奸诈……”
“彼此。”
……
“赫……赫……赫……”
“赫赫……赫赫……”
都邪的喘息声被毒人们的低吼声响淹没了下去。
他已经渐渐把不住手中刀了。
一个刀客掌握不住自己的刀器,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一个杀手与敌人拼斗到筋疲力尽的地步,说出去也会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但是如今都邪却就是在面对着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
身后的人们距离他数步之远,躲在都邪的庇护之下,瑟瑟发抖。
毒人们将包围圈收拢得越来越紧。
如若不想办法突围,那么所有人都将成为毒人的盘中餐。
此时如有真元充盈之时的三成战力,都邪便有信心仅凭手中刀剑,突破这重围,将所有人毫发无损的带出来。
不过,他如今连从前三成的战力都施展不出来。
经脉之内,真元涓滴不剩。
每一刀挥出之所以还能杀伤毒人,全因都邪在刀术之上的超凡天赋,饶是如此,目下一刀也最多只能斩杀一个毒人,比起那数之不尽蜂拥而来的庞大毒人数量而言,都邪这一刀又一刀的带走毒人头颅,更像是挡在巨大车轮前的螳螂,亦像是一个走入迟暮却不肯认输的武将。
铁一般的现实在前,这样的坚持终归羸弱无力。
尤其是身后那些人的呼喊声,更令都邪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还具备它应有的意义?
“你会武功,你是江湖大豪,英雄!我们现在可就全靠你了啊!”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辞。
“你上啊,把他们都杀了,大家就都能逃出去了!”
这是不加掩饰的说辞。
都邪收回了长刀,朝后退了几步。身后人群亦呼啦一下子往后退开。
他扭头看着身后那群人,每个人脸上都是那副惶恐又焦急的神情,他们本身的力量弱小无比,即便是聚合于一处,也无法对都邪造成太多危害。
但是都邪现在却有点害怕这些人。
在一张张无辜而怯懦的脸孔上,隐藏着一个个冷血残毒的灵魂。如今都邪看到了他们面孔之后的东西,那样可怕的灵魂,以他的武力,无法将之击杀。
如果自己不想前冲,他们便会反过来撕碎自己吧?
深吸一口气,喉管里尽是火辣辣的疼痛。
都邪转头回去。
也罢。
他大步向前,扬刀迎向一头毒人。
“或许我们应该帮助他一下……”
“他没力气了……”
人群里的幼童眼睛里有亮光闪烁。
他周遭的人目露凶光,母亲捂住了幼童的嘴巴。
“小崽子,再乱说话,我就先把你丢出去喂那些毒人!”
“你想帮他你就自己去,不要多话拖累了我们!”
幼童心中那朵梦幻色彩的火苗熄灭了。
“哈!”
都邪一刀砍掉了一个毒人的头颅,口中喷出白气,猱身向前,侧步踏入毒人大潮的一个空隙内。
“快跟上!”
人群蜂拥着跟上都邪的身影,瞬间将他挤得脚步凌乱,根本来不及挥刀,便要被前方一头饿奴张开臂膀抱在怀中——
嗖!嗖!嗖!
点点火光划破夜空,落入毒人之潮中。
也将那个张开双臂的饿奴头上毛发点燃。
火焰受了风的煽动,俄顷便成熊熊燃烧之势!
嗖嗖嗖嗖嗖嗖!
羽箭崩开弓弦,带起尖锐的啸叫!
一队队衣衫褴褛的士卒大步入场,举着手中刀枪便向那些毒人饿奴刺杀过去!
一时之间,活人的惨叫声与毒人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有玄色大氅在夜空中飘飘荡荡,最终落于熊熊烈焰的中心。
大氅中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向后倾倒的都邪。
都邪抬起头与那人对视。
眼眶微红。
“辛苦了。”
“幸不辱使命。”
杨立高抬下巴,看着前方嚎哭的人群,眼睛里的不忍之色闪烁了几下,最终完全消失了。
“不如不要这个使命。”
鱼龙出鞘,直劈都邪背后那个推了都邪一把,企图自己逃脱的生人。
那人惊惶不已,战战兢兢,已失去了逃脱这一刀劈杀的气力——
“万万不可!”
都邪霍地起身,撑开双臂,拦在那人身前,直面杨立的刀锋,直视都邪的眼睛。
“皆是凡俗之辈,惜命本就自然,岂能因此就要夺走他的性命?”
面对都邪的质问,杨立面若平湖,眼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最终道:“人们总是需要一个英雄的。”
“可是他们却从未想过,他们自己配不上拥有英雄。”
“若是杀了此人,你与庙堂里尸位素餐、戕害苍生的群臣有何不同?某又为何还要再追随于你?”
“他犯了错,自有刑律加身,但裁决他的人,绝不该是你。”
“你非神明。”
“众生才是。”
“请收刀吧。”
杨立沉默良久。
鱼龙归于鞘中。
都邪眼含热泪,向杨立轰然跪倒,三拜九叩。
“谢过大首领!”
杨立亦蹲下身去,伸手握住都邪的手掌:“委屈你了。”
“也谢谢你了。”
……
挂檐城里的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
城池上的苍穹颜色也红了三天三夜。
其中多少尸骨烧成灰烬,后世已无定论。毕竟,死去的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而在那次大灾难中活下来的人,却又对挂檐城里的故事缄口不提。
或是因为那场灾难让他们一辈子都活在了恐惧的阴影里,也或是因为灾难里的有些故事,终究让他们羞于启齿。
过去的终将过去,史书亦从不是平凡者的舞台。
燕州郡的动荡,还要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