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内心是崩溃的。
她料到此去燕州一途,必然凶险重重,艰难险阻。
但自己来到燕州这几天里,一直安分守己,今晚不过是趁着夜色想打个野食,便遇到了一位刀术大家。
遇到一位刀术大家,老妪的内心自然比较震惊,但远谈不上崩溃,然而随后又出现了一位一箭可以击倒一棵树的箭术大家……
燕州郡虽混乱无比,各宗派、匪帮林立,但大家境界的武道高手,何时会扎堆一般在此地出现了?
莫非自己久居青树边陲之地,已不知有汉,更不知有魏晋了?
杨立则有些尴尬。
他这一箭,本是指向了那老妪的腿部,要将之击倒在地的,谁料到会出现这般大的偏差,一箭射出,冲着别人的耳朵去了,结果连耳朵也未伤到,击倒了一棵树。
都邪很惊奇。
大首领只是初学箭道,这只是其今天射出的第一支箭,便能有这样的准头,真是了不起。
莫非大首领更适合修习箭道暗器此类外道,而不是刀术剑术这样的近身功夫?
都邪悄悄将这一点记了下来,趟过溪水,长刀架在了老妪的脖颈上,将其押到了杨立的身边。
“大首领,她知道《镇狱刀经》……”
都邪开口说话,还未说完,被杨立开口打断了。
杨立向都邪使了个眼色,而后看向跪倒在自己身前的老妪,不着痕迹地朝左边侧开一步,好似是在避开一个老人同自己行的跪礼,而后才道:“你知道《镇狱刀经》的事情?”
老妪出现之后,都说了些什么,与都邪共同藏匿在树林里的杨立自然一清二楚,对于老妪同都邪对决之时,所说的那句像是极肯定都邪修炼了《镇狱刀经》的言语,杨立内心也是极其震惊的。
在第一时间,杨立也几乎都要以为是李傲云将都邪身怀《镇狱刀经》的消息放了出去,但是后来仔细揣摩过后,杨立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自己想得这么复杂。
所以他才给都邪打了个眼色,以免都邪失言,误打误撞将自身的秘密泄露出去。
李傲云若要利用这些江湖武人,应该不会在此时泄露都邪怀揣的秘密,那么,此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老妪抬起头了,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怨恨之色,直盯着青衣公子的脸庞,阴森森道:“老身当然知道,呵呵……又何止是老身一人知道,现如今,江湖武人哪个不知无当窟门人有修炼此震世刀经的?哪个不知无当窟得了个天大的机遇,竟在自己门派当中挖出‘怀宇王’的墓葬来?”
“嘿嘿,想必此时,无当窟已经晓得风声比较紧,把你们两个修炼了《镇狱刀经》的人偷偷送了出来吧?”
“你们怕也未曾想过,此事会被老身察觉吧?”
“那本刀经,它本该是我的,本该助我登上武道大家之境,我千里迢迢从青树郡来到此地,便是为了寻它!你们却生生夺走了它!我在这世间……”
老妪絮絮叨叨的,说到最后,竟低下头小声抽泣了起来。
自己毕生的愿望,只怕是再也实现不了了,今日被他人撞破好事,也撞破了他人的好事,又被他们擒住,已再无活命之可能……
杨立听她絮语,却也将事情弄得大概明白了。
原来这个老妇会知悉都邪身上怀有《镇狱刀经》,竟真是误打误撞的……杨立与都邪面上露出一丝放松之色。
“你说你从青树郡来,从青树直至燕州,路途不下千里。这一路上,你可有找到几个同伴?”
“来到燕州郡之后,你们这些人,若是要互相交流情报消息,都会去哪里碰头?”
杨立抓住了老妪话语里一个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信息,又问道。
老妪抬起头,极怨恨地看了杨立一眼,阴森一笑,并不作声。
“若你将此事如实告知我家大首领,某家自会留你一条性命,如若不然——”
六月雪下压,在老妪的脖颈上划开一道口子,都邪话语之中意味不言而明。
将死之人,骤然有了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希望,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
但是老妪又想到《镇狱刀经》自己是再得不到了,活在世间亦没有了意义,顿时更加心灰意冷,哂然道:“老身已报仇无望,如今只求速死,你动手便是!”
都邪看向杨立。
杨立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形,在脑中思索着,试图令老妪开口,将他所需要的信息吐露出来。
片刻后,杨立道:“我们二人并不是无当窟门人,《镇狱刀经》亦不在我们手中,我的这个下属,修炼得亦并非是《镇狱刀经》,那本刀道宝典,如今依旧在无当窟手中。”
“你仍有机会潜入无当窟,抢夺那本秘籍。在这里将性命交代出去,心甘情愿否?”
这一番话妙极,正中老妪心中软肋。
听到这两位江湖高手都不是无当窟门人,且未能得到传说中的《镇狱刀经》之时,她内心已燃起了希望,待杨立把话说完,她立刻便道:“你此言当真?”
“我有何理由欺骗你?”杨立面不改色。
“你生有一副好皮囊,谈吐不凡,纵不是功名士子,也多半是蒙受祖荫的国子监学生,左不过一个读书人的身份。”
“读书人是天下一等一卑鄙下流之人!”
老妪前几句话还说得刻薄恶毒,后面却是突然换了个语气:“不过,老身姑且便信你一次。”
“这便将老身知道的事情告知与你,若你违背承诺,化作厉鬼也必取你性命!”
老妪说话之时,一直观察着杨立的表情,看其表情自然,在自己刻意表现怨毒无比的语气下,也依旧面色如常之后,老妪内心松了一口气。
此人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因此才在杨立点头之后,接着道:“老妪从青树郡一路而来,千里迢迢自然辛苦,不过却没有同伴。”
“以我所修炼的内功,大概亦无人愿意与我同行。”
“不过如今这燕州郡,已是江湖武夫多如牛毛的局面,又大都是为了谋取无当窟之中宝藏,便免不了有互相交流情报的时候。”
“哪怕是最后两方人马必会兵戎相见,这个时候也尽是把嘴唇抹上了蜜去哄骗对方,互相套取情报。如男人哄骗女子与之交欢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莫说无用之语。”杨立皱了皱眉。
这老妪真是为老不尊,年纪这般大了,说话言语,也尽是一股浮浪之风,也无怪乎她会以媚术勾引钱勇。
都邪则只是觉得这老妪让人看之欲呕,也不知道钱勇醒来若是看到他要与之交欢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会有什么想法。
“光是老身打听到的,这些江湖武人在燕州碰头的地方,便有小月镇南边的五十丈城浮云酒楼,下河城的粉黛院、挂檐城牛马市子的茶肆酒肆,这几个都是距离此地较近的。”
“远一些的,老身还未去过,便不知晓了。”
“两位大侠,老身知道的都交代完了,你们也该放了老身吧?”
都邪看了杨立一眼,沉默无声。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了。
只是那老妇此时却浑若未觉,只是盯着杨立。
杨立笑了笑,道:“好。”
“都邪,把她拉起来吧。”
杨立拍了拍面露不甘之色的都邪的手掌。
都邪只能依言将老妪拽了起来,冷声道:“若某家再见到你如今日行采补元阳这等淫邪之事,必让你做了某家刀下之鬼。”
声音里,还有几分不甘。
老妪轻轻一笑:“老身以后不出现在二位眼前就是。”
说罢,转身涉溪缓缓离去,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都邪与杨立对视一笑。
“大首领,我已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真元印记,可追查她的行踪。”
“甚好,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