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被召去见和尚。
这个和尚就是裴相。生的高大威猛青春活力四射,这个花 和尚天天像个君王。
父亲在去方丈室的路上,并不知道哪个贵客在等他。
父亲想,是不是苦命的兄长,他从关外来找自己了吧?
祖父带着父亲逃难到了江洲长山,在盼团圆中绝望地闭了眼再没睁开,可是,他的长子在北方不知生死。
要是这世上还有亲兄弟在,他道檀也不叫孤苦无依了。好歹老天怜惜苦命人,让亲人团圆。
父亲跟着小和尚后面,来不及到自己的小窝里歇歇脚,直接到了方丈室。
方丈室,一丈见方,红木的座椅,挂了画,是拾得和尚的晒扫图。
一段合抱粗的沉香木安放在定制的木座基上。
方丈室里散发着幽香。
有一个黄色的蒲团,几张小条桌。
这里,父亲曾经天天来打扫,帮忙烧茶水,有时半夜也送一点吃食给方丈。
迈进门,也没有见有什么贵客。
立了一会儿,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少年,身长五尺,华服衬得人精神抖擞,细皮嫩肉,面目清秀,眉眼大气。
这个主倒真是没见过。
方丈盘腿在红木椅子里,少年在对面两列木椅子上坐下来,脚下踏着踏板,上身坐得笔直,面带微笑。
真是好有修养。尽管少年也不卑不亢。
父亲立在门的一侧,躬身听候吩咐。
大和尚指指门边的父亲,跟少年说:“颐儿,这些天寺里在准备一场水陆法事,过于忙碌,和尚们接待事务诸多,你且跟着他好好住在寺里。你父亲捎信来,让你来寺里,是本寺的荣幸,他公务繁忙,将你托付于我。寺里寺外你都可以转转,要是去集市玩玩,让道檀安排。一周后,你父亲会来领你。”
谢公子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从京城来的贵胄公子。
穿着华丽自不必说,神情也是很笃定的样子。可是这长相嘛?像个女生一样清秀柔弱。
“你叫谢颐,是不是?”我问。
我当然没有跟父亲一起进方丈室。
父亲把谢大公子从方丈室里领出来,找到在大雄宝殿发愣的我。
我第一次见到他。
公子从大雄宝殿后身的一处平房出来,穿过念经堂,再到和尚们吃饭的斋室。
一路上曲曲折折的。有风从甬道上穿来穿去。
风掀起了公子的外袍下摆。
小小年纪的公子有玉树临风的仙气。
眼神仍旧是笃定的。
“我叫谢颐,你呢?”
“我叫爱莲。”我爽快地说。
父亲让我带着谢公子在寺庙里走走。
这是我第一次到寺庙里来,父亲就让我做这么大的事。
我们并排走,其实我很想拉一拉他的手。
“爱莲,你知道人的眼睛会放光吗?”
“放光?”我不明白。
“我在方丈室,见了一个女居士来拜揖大和尚,我看到他们两个眼睛就这么对了一下,都放光了呢。”
“啊,公子,这可不能跟别人说呀。”
“我就对你说。”公子争辩道。
“你发誓。”
“我要是对别人说了,我的眼睛立刻就会瞎掉。”公子真的发毒誓。
“公子,乱说,为什么要乱说。和尚他放他的光,关我们什么事,要瞎也是他们瞎眼睛。”我有些不高兴,不喜欢一个男生动不动发誓,拿自己做赌注。
何况,我刚与他认识。
父亲头一回允许我跟着他到寺庙里。
刚刚与谢大公子认识,我可不愿意出这妖蛾子。
“谢公子,我告诉你,人的眼睛用来看东西的,不能放光,一放光,眼睛不仅会瞎,还会死掉。”我言之凿凿地说。
“有这样的事。”谢公子问。
“公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跟到寺庙里来吗?那是因为我们的山坳出了一件人命大事。”
“真的吗,讲给我听听……”
我带着谢公子往荷榭边走,在池边找到了一块平坦的太湖石,两个人坐了下来。
太阳有些晒了,但照在人身上好舒服。
前方柳树的枝条柔软地一条条挂着,像道帘子,能为我们遮挡一些太阳光。
“我们的山坳啊是有名字的……”我开始讲。
“叫什么名字?”谢公子问。
“华山畿……”我高兴地说。
“好吧,讲故事,华山畿出了什么大事?”谢大公子催道。
“江洲有个书生,公子你知道吗,江洲在哪里?”我侧脸问他。
“江洲啊,离这里快马也要走两天,我从京都先是到了江洲府,再从江洲府坐马车来的。有个书生怎么了?”公子问道。
我有些好奇,“公子,你为什么从江洲来这里,那可是个大城市……”
“大城市,哪里有?我父亲在江洲办公,我先从京都到江洲找父亲,然后父亲把我带到了这里……”
“那你父亲又是做什么的呢?什么叫办公?”
“我父亲是名京官,在朝中也有职位,在江洲办公,是朝廷任命的……快讲故事吧。”谢公子好像不喜欢说他家的事。
“好吧,我说,江洲有个书生到我们华山畿来探亲,那天他走到华山畿,与一个叫琴的女子碰了一次面,两个人一见钟情……互相眼睛放光……”我讲道。
谢公子听得入神。
“可是啊,这个书生在华山畿亲戚家住了几天,离开华山畿时,却没有跟琴姑娘表白。回到江洲,天天想琴姑娘,茶饭不思,仅仅三天便因相思病郁郁而终……”我继续讲道。
“相思病啊,我在古书上读过不少这故事,民间真的有吗?”
“有啊,我们的琴姑娘就是。那位书生的死讯传到了他的亲戚家,也让琴姑娘知道了。”我叹了一口气。
“琴姑娘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那书生的祖宅还在我们华山畿,书生的尸体用老牛运回来安葬,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故意停了下来,不讲故事了。
谢公子大概害怕了,坐在我身边,一个劲地往我身上靠,最后两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发生什么事了,书生诈尸了吗?”公子问。
“拉车的老牛路过琴姑娘家门口时,半步也不肯走。
“琴姑娘出门一看这样子,当时眼泪直流。再一问,原来书生是为他死的……”
“琴姑娘怎么了?”
“琴姑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梳妆打扮,然后来到公子的棺木前,悲伤地唱道,华山畿啊,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郎啊,你既然为我死了,我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郎啊,你这样一走,为什么不把我带走。如果你听到我唱的歌,就打开棺木,让我进去陪你,你才不枉一死啊。要是你不把棺木打开,狠心地丢下我,叫我怎么不天天以泪洗面……生不如死……”
“好有情义吧,你们华山畿的姑娘都这么有情有意吗?”谢公子说。
“虽然不像琴姑娘这么痴情,但也是有情义的呢。”我回答。
“后来呢,棺木打开了吗?”谢公子盯着问。
“琴姑娘的哭声感动了上苍,天上突然轰隆隆打干雷,打得天崩地裂一般,吓死人了,棺木突然就开了。”
“果真有这样的事?”
“琴姑娘见棺木开了,高高兴兴地跳进了棺木。说时迟那时快,天上又突然一个闪电,像一把刀直插到棺木上,棺木戛然合上了”,我绘声绘色地讲,其实是转述别人的话。华山畿的人都在说这个故事,为了说得精彩,我就记到脑子里了。
谢公子听的入神,半晌才说:“华山畿离这里多远,带我去看看吧?”
“啊,你胆子不小啊,还敢去看看,是去看大冢吗?”我问。
“大冢是什么?”谢公子问道。
“就是书生与琴姑娘的合葬墓穴啊,我们那边的人都这么说,叫大冢……要不,跟我父亲说说,哪天让他带你去看……”
“你去看过大冢吗?”公子问。
“我哪里敢,这不就是吗,我父亲不让我一个人呆在家,现在到哪里都把我带在身边,不然我哪会到寺庙里来?”我说。
“嗯,不然我也见不到你呀。哎……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乐见怜时,棺木为侬开。”谢公子叹息了一声。
民间已有华山畿的歌谣,只是刘爱莲不知道。谢公子知道这民谣,却不知道竟是发生在长山坳。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刘爱莲不懂他嘀咕什么。
“我知道了,男子与女子的眼睛是不能互相放光的,琴姑娘就是因为眼睛放光,出事情了。”谢公子恍然大悟地说。
“那和尚眼睛放光了呢?”
“和尚不是普通人吧?”谢公子犹豫地说道。
法事做了几天几夜。
父亲天天带着小女儿刘爱莲进寺庙。
第二天去寺庙出了一件事,吓死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