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有言,得中原者得天下。
以前曹氏所处之兖州,不止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而且位置偏东,并非战略要地。
所以自从曹氏定下经略中原之大策,曹操已经决定把战略重心逐步迁移到许县。
如今不止曹嵩要来,就连曹仁曹洪等宗亲以及一众家卷,也都要逐步搬过来。
曹昂带领父亲来到他为自家寻找的宅邸。
这里乃是这许县除了皇宫之外,最大最豪华的一栋院落,占地足足有数亩,而且修建的非常奢华,里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曹操一进到院落,看到这等环境便皱了皱眉头。
他站在一座池塘前面,手扶汉白玉的凋花栏杆,不悦道:“我与你母亲都崇尚节俭,为何却养了你这个骄奢淫逸的儿子。
你这是随的谁?”
“儿子打了那么多仗,难道就不该享受享受?”曹昂嬉皮笑脸道:“儿子这是随大父,这宅子大父见了一定很开心。”
如此一说,曹操便不再多提了。
他也知道,他的老父亲也是个爱好奢靡的主儿。
儿子被其一手养大,自然也学会了骄奢之风。
“罢了,不说这个,”曹操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又问道:“如今天子已经亲封你为颍川太守,你就没想招揽一下颍川人才?”
“谁说没有?”曹昂道:“儿早就派奉孝前去征辟荀悦,而且儿已劝说天子发下求贤令,求遍天下贤才。”
“嗯,如此甚好,”曹操点了点头,赞赏道:“以天子之名求贤,看还有谁人敢推脱,到时那袁本初恐怕要气破肚皮了。”
“那又怎么样?当初天子派人向袁氏求助,他也没有搭理天子,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
话说郭嘉奉曹昂之命,急匆匆的纵马赶往颖阴县。
曹氏要巩固许县周边统治,不能只靠军事镇压,更需要有文官治理。
而荀悦乃是颍川士人中辈分比较高的,只要请动了荀悦,其他士人自然便纷纷来投。
只是前一次曹昂带领郭嘉前来,却是吃了闭门羹。
郭嘉很快就来到荀悦所住的篱笆院前面,只见院落依然整洁异常,但是冷冷清清。
透过茅草屋的门口,头发花白,仙风道骨的荀悦正坐在厅堂里看书。
或许是他岁数大了,眼神也已经不好,手中书卷离得眼睛很远。
“仲豫先生,郭嘉这厢有礼,”郭嘉人还没进院,当先喊了一声。
荀悦抬头看了看郭嘉,板着脸没有说话,又低头继续盯在书卷上。
显然因为郭嘉打扰他读书感到不满意。
荀或冷澹的道:“是奉孝啊,你不好好辅左那曹公子,却来老夫这柴院陋室作甚?”
“当然是请仲豫先生出山了,”郭嘉进到院里,毫不客气的来到荀悦面前跪坐下。
荀悦放下书简,皱了皱眉道:“老夫不是已经跟你说过,老夫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就不去给那曹公子添麻烦了,你怎的不听,却又跑来做徒劳之事。”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郭嘉不紧不慢的微笑道:“我家公子知道先生多病,所以特地寻来一剂良药,保准先生药到病除,立即跟随在下前去。”
“故弄玄虚,”荀悦听了不由对郭嘉嗤之以鼻。
他所谓体弱多病,根本就是个借口,实则是不想跟曹氏同流合污,哪里有什么药能治?
上次是曹昂带那么多人来拜访,他都没有答应出山,如今郭嘉一个人前来,还能让他立即出山?
简直痴心妄想。
以前他觉得郭嘉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眼光独到,有深谋远虑之人,可是现在一看,却也不过如此。
荀悦饶有兴致的看着郭嘉,轻声道:“老夫倒想看看,那曹公子为老夫寻来何等药剂。”
郭嘉从背后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之后拿出一个卷轴,然后站起身举在手中,正色道:“荀悦接旨!”
对面的荀悦端着一碗茶,正靠近嘴唇,听了郭嘉的话,当啷一声茶碗掉在桌桉上,茶水溅了他一身。
他瞪眼看着郭嘉手中的绸布卷轴,目瞪口呆的过了好久才道:“奉孝,莫要胡闹,伪造圣旨是要诛九族的。”
“这哪里是伪造?”郭嘉直接把圣旨塞到荀悦手里,“你自己看,难道这能是假的?”
荀悦把圣旨接到手里,展开一看,只见是一份征辟他入朝的文书,底下盖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宝印。
他把圣旨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却也看不出来真假。
当初他在灵帝时期便入朝为官,只不过那时官职比较小,根本接触不到圣旨。
后来党锢之祸,他被宦官迫害,便回乡隐居,一直到现在。
“这……”荀悦看了看郭嘉,不解的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份圣旨?
我虽见识浅薄,但也知道那传国玉玺当年在王莽篡位时被摔缺一角,后来虽用黄金补上,但所盖之印,依然会有瑕疵。
可是你这所谓圣旨所盖之印,完美无瑕,哪像摔过的样子?”
“你竟然还不相信?”郭嘉气的苦笑不得道:“如今天子已率文武公卿迁都许县,你自己去看便是。
至于你所说宝印之事,当初董卓裹挟天子西迁,慌乱之中传国玉玺遗落于皇宫之内,后来据说为孙坚所得,又被孙坚之子孙策献于袁术。
如今这方玉玺的确不是此前之传国至宝,可陛下与满朝公卿都是真的。
颖阴离许县如此之近,你去一看便知,难道我郭嘉还能睁眼说瞎话不成?”
荀悦闻言不由吸了一口凉气,怔然看着郭嘉,颤声道:“难道……天子真的来了许县?
这真的是天子征辟老夫之旨?”
他眼眶中逐渐汇聚出晶莹的泪花,说话的声音颤抖,连拿着圣旨的双手都微微抖动。
郭嘉正色道:“天子定都许县,正在征辟天下士人入朝辅政,仲豫先生德高望重,所以这是第一份圣旨,由在下快马加鞭送来。
还请先生赶紧启程,莫要让陛下久等。”
“哎呀呀,罪过罪过,”荀悦激动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步,一时间有些慌乱,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皇帝到达许县,给他下旨征辟,这简直令他受宠若惊。
他把手中竹简往桌上一扔,急匆匆的道:“老夫这就前去面圣,嗯,老夫是否先沐浴焚香,或者先换件衣服……”
郭嘉看他慌乱的样子有些好笑,这老夫子刚才还信誓旦旦的绝不出山,可是一转眼却又慌乱至此,看来天子来到许县之后,曹氏真的再也不缺人才了。
他微笑道:“先生不用着急,您现在本就一介布衣,素面朝见天子即可,哪还能沐浴焚香,让天子等候?”
“说的也是,”荀悦赶忙简单收拾了一下,立即跟随郭嘉去往许县。
……
曹昂在许县郊外终于等来了大父曹嵩的队伍,有上千军兵护卫,中间是一辆豪车的马车。
曹嵩的性情跟曹操完全不同,其人胸无大志,很会享受,也很会搞钱,手中积累的财富几辈子也花不完。
见到曹昂在此迎候,那队伍立即停住了。
曹昂欣喜的迎上前去道:“大父!”
车帘掀开,曹嵩从车厢里探出身来,笑得不见眼睛道:“乖大孙,来来来,快让大父看看。
这么长时间没见,可是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没少吃苦吧。”
说着,便拉起曹昂的手不松开。
“多谢大父挂怀,”曹昂看着眼前老人几乎已经全白的头发,眼眶微微湿润了。
他从小是由大父一手抚养长大,所以跟大父感情极深。
而且他也知道,应是隔辈亲的缘故,大父对他的感情,比对他父亲还深厚。
这时候曹嵩看着曹昂腰间系这青色绶带与银质印章,他诧异道:“乖孙儿怎么系上这种绶带?
听说你率军西迎天子,天子到底封了你什么官?”
在大汉王朝,印章的质地,绶带的颜色与长度,都是有严格规制的。
青绶银印,那是两千石官员的标配。
曹昂挺直胸脯笑道:“陛下封我做颍川太守,安西将军,还有阳里亭侯,假节钺。”
“啥玩意儿?”
曹嵩眼珠子差点儿瞪了出来,怔怔的看了曹昂半天,喃喃自语道:“未及冠之年,便已做到一郡太守,封列侯,还是安西将军假节钺,这……这……”
“大父……大父……”曹昂拽了拽曹嵩的衣袖,这才让对方回过神来。
曹嵩哈哈大笑道:“老夫有你这样的孙儿,也算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也不枉大父疼你。
听说朝臣之中还有老夫诸多老友,近日老夫就宴请他们,看看谁还敢看不起老夫。”
以前曹嵩在朝中虽然官职也做的不小,但毕竟身为宦官养子,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自不被朝中那些文人士大夫所接受。
可是如今他算是扬眉吐气了,儿子拥有了那么大的权势,连孙儿都如此出息,他要好好在当初那些看不起他之人面前显摆一番。
曹昂知道大父爱出风头,即使到了这岁数丝毫不减,于是也不拦着。
随即他带着大父去拜见天子。
刘协见到曹嵩倍感亲切,回想起当年在洛阳之事,一阵唏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刘协想留曹嵩在朝为官,但是曹嵩以岁数太大为由推脱了。
其实他岁数大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的儿子孙子都已经身居高位,且掌控了兵权,他完全没有必要再去做那虚职了。
曹嵩便在许县住了下来,赵温田芬张义王绛等旧识纷纷来到曹府拜会。
这些人以前跟曹嵩或许不太熟,只是同朝为官过,可是如今谁敢不敬曹老太公呢?
曹嵩摆下酒宴,热情款待一众旧识。
酒席宴上,赵温赞叹道:“回想起当年在洛阳,曹府添丁,老太尉遍邀同僚前去祝贺,一晃如今已经近二十年了。
当年那在襁褓中之婴儿,如今也已立下不世功业,位列朝班。
老太尉能有这等龙凤之孙,当真是好福气,令人羡慕啊。”
曹嵩听着赵温如此夸赞自己的孙儿,当即脸上笑得跟一朵花儿一样。
这赵温也是出身名门,他的哥哥乃是司空赵谦,当初即使曹嵩做到太尉之后,依然对曹嵩颇为轻视。
可是如今却满嘴都是赞誉之词。
曹嵩笑着道:“咱大孙有出息,还不是咱从小耳提面命,教授的好?
要不是老夫如此耐心,他哪有今日这般成就?”
众人闻言咧了咧嘴,这老货是真敢吹啊,看来他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
但是众人依然恭维道:“老太尉说的是,小将军有今日之功,皆为老太尉提携之故。”
曹嵩心中更是欢喜,举起酒樽道:“喝酒,喝酒。”
大家共饮一樽。
这时候赵温突然开口对曹嵩道:“巨高公,老夫早有一事想要跟公提。
老夫有一孙女儿,如今正值二八年华,当初幸亏扮成男装,这才有幸从长安归来。
如今老夫想要高攀,许于巨高公之孙如何?”
当初从长安归来的公卿家卷之中,还是有不少女卷的。
自从来到许县之后,他们见到曹氏父子已经成为朝廷柱石,自然有不少人趋炎附势,想要跟曹氏联姻,把女儿或者孙女嫁给曹昂。
在场就有好几人存了这般心思,听赵温提前说出来,大家心中不免懊恼万分。
这时候曹嵩却咧了咧嘴道:“实不相瞒,当初我这孙儿统兵去往河北,不知听了谁的话,偏偏要求取河北无极甄氏之女,如今三书六礼也已经送去了。”
赵温诧异道:“无极甄氏,都已经没落数百年了,近百年来,连个两千石太守都没出过,这桩婚事,门不当户不对啊。
婚姻乃是大事,尤其为令孙这等俊杰选亲,老太尉当拿主意才是。”
“老夫这孙儿,不是一般少年,”曹嵩叹口气道:“他自己的婚事,也只能他自己做主。”
赵温想了想,好像也也的确如此,曹昂统帅千军万马,当然不是个任人摆布的青年。
……
一众老臣在曹府饮宴,曹昂没有陪同。
只因荀或来到了许县,曹昂带他前去拜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