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那边是知道苏晚雪今天要回来的消息的，一直都派人盯着城门口。

文运昌隆令牌被苏晚雪挂起来的消息传到相府，孙相手里的茶杯狠狠的砸在地上，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浑身颤抖的寒声道：“她怎么敢？她以为，她以为……”

丞相夫人一脸雍容的走了过来，亲自拿了茶杯，倒了一杯茶给丞相，柔声道：“相爷，不要生气。当初这文运昌隆的牌子，便是咱们家姑奶奶的。现如今，小姑奶奶能将这牌子带回来。也就相当于是将文运带回来咱们孙家了。天祥那孩子，虽说不是嫡出。却生的懂事又聪明，才考取了状元。咱们相府又多了一块文运昌隆的牌子。尽管依旧不是咱们府里嫡出的孩子，可到底是咱们的小姑奶奶。这算起来，也是咱们相府的荣耀，是相爷脸上有光。”

这位丞相夫人，瞧着言语间都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可话里话外，都是在提醒丞相，那些荣耀，都不是嫡出的荣耀。

她虽说没有直接说，可这样的言语，却是比直接说还要厉害许多。

丞相的脸色十分难看，伸手将丞相夫人的手握在手中，长叹了口气：“难为夫人能够如此善解人意。这些年，委屈夫人了。”

丞相夫人也是有几分来头的。

祖上也是军功封王，世袭罔替的存在。

还被赏赐了皇姓，云。

只是后来，子孙不给力，功勋逐渐败完了。

人丁也凋零得不像话。

等到了丞相夫人这一代，就只剩下丞相夫人一个女儿和一个做纨绔的哥哥了。

丞相夫人当初也是被封了郡主的，虽说是个虚衔，却也是正经八百登记造册的郡主。

虽说祖辈累积下来的财富是败光了，可到底还有几分人脉呢。

所以在孙相的嫡妻去世，续弦的时候，云氏上赶着要嫁，孙相也就没推拒的，娶了。

等云氏那嫡亲的纨绔哥哥去世之后，那边王府的一切，都是云氏的了。

尽管也没多少东西了，可烂船也有三斤钉，何况是曾经声名显赫的王府呢。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是丰厚无比。

自此之后，孙相对云氏就更加的敬重了。

云氏当年，对孙家唯一的姑奶奶，也是十分宠爱甚至是纵容的。

对于原配夫人留下来的儿子，也视如己出，无比宠溺。

只是，那位公子，到底是过于顽劣了，年纪轻轻的，就因着喝花酒，从楼上坠下去，一命呜呼了。

再不多久，孙氏拒绝孙相的安排，远走他乡……

这相府的后院，才算是完完整整的全部握在了云氏的手里。

这些年，相府后院也算是十分安稳。

云氏也凭借着越发枝繁叶茂的后院，在京城的贵妇人圈子里，得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名声。

加上她出身好，是王府出来的，又是郡主，侍奉夫君，伺候先夫人留下来的孩子也是尽心尽力，又多了不少的美名。

如今苏晚雪回来，她自然也是要好好的表现一番的。

如此，才不枉费她的贤良的名声。

另外，孙天祥……便是苏晚雪那早夭的亲舅舅留下来的唯一骨血。

只可惜了，是个庶出。

不过话说回来，他若是个嫡出，只怕也活不下来。

从前也不少人说，云氏表面上瞧着是个温柔的，可实际上却是个狠毒的。

孙相也因此怀疑过，可随着孙天祥崭露头角，三元及第，孙相心里的疑惑也逐渐消失了。

孙相年纪大了，对唯一的女儿也多了几分惦念。

蓉城孙氏去世的消息传来之后，孙相表面上不显，可好几天都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云氏也旁敲侧击的说了好几次，要去将苏晚雪接回来教养。

孙相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直到孙天祥三元及第，去蓉城公干，云氏才旧事重提，将苏晚雪接回来。

孙相没有直接点头同意，却也没有强烈的反对。

可接下来，整个相府的人都发现，孙相对云氏越发的倚重和信任了。

从前对云氏，还有几分贵妾的做派。

可自从孙天祥去了蓉城，传消息来，说苏晚雪会跟着一起回京，孙相的眼睛里就多了几分柔情。

云氏说话的分量也越来越重了。

如今，便是孙相气的浑身发抖，云氏这一杯茶温温柔柔的递过去，孙相都觉得心里的火气下去了一大半。

孙相和先夫人是有真感情的。

先夫人去的时候，孙相也是悲痛莫名。

对于孙氏兄妹，过分宠溺，也就导致了最后的悲剧。

如今，先夫人的嫡子虽说不在了，可到底还有孙天祥。

虽说是个庶出的……可是在孙相的眼睛里，和嫡出也没什么两样了。

至于苏晚雪，原本人家就是嫡出。

只是，孙相和孙氏之间的龃龉更大一些。

而且在孙相的眼睛里，女人就应该像是曾经的河东柳氏一样，如今的云氏一样，温柔如水，娴雅大方。

若那行事，像当年的孙氏……

孙相只觉得无比头疼。

那种自己无法掌控晚辈的无力感，随之而来。

直接冲澹了孙相对自己外孙女儿的期待。

云氏温温柔柔的站在孙相身边，低声道：“其实，相爷也不必担心咱们相府受不住这块牌子的。相爷难道忘记了，咱们家聘婷，那可是京城第一才女。有娉婷在，便是姑奶奶的嫡女是个不顶用的，咱们聘婷一定可以撑起门楣，留住那块牌子的。”

孙聘婷，乃是云氏的儿子，孙家二爷的嫡女。

从小就在云氏身边教养。

只因为当初的孙氏，过分的出类拔萃了一些。

云氏不想要输给从前的柳氏，奈何自己没有女儿，没机会展示自己教养女儿的本事。

所以在有了孙女儿的第一时间，就按照孙氏当初的教养方式，严格的进行。

目的，也就是当文运昌隆的令牌出现的时候，收入囊中。

河东柳氏的女儿能做到的事情，她堂堂郡主，也是可以做到的。

她就是要证明给所有人看看，填房怎么了？

填房那也是正房！

而且，比正房更加优秀。

正房那俩孩子，瞧瞧成啥样了。

想到这里，云氏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不外乎就是因为孙天祥虽说是个庶出，却也是柳氏的亲孙子。

而那苏晚雪，更是柳氏亲女儿的女儿。

如今人家，虽说是去做冲喜妃，却也是染亲王的冲喜妃。

这人还没来呢，京城里面关于她的各种言语就已经雪花一样的沸沸扬扬了起来。

这可是京城任何一位闺秀都没有得到过的待遇。

云氏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孙聘婷去夺了苏晚雪的文运昌隆的牌子。

孙相到底是经历了两代皇帝，很快就冷静了下，沉静道：“雪丫头乃是曦儿的亲女儿，听天祥的意思是说，雪丫头尽得了曦儿的真传。若她可以保得住那文运昌隆的牌子，咱们相府所有人，按兵不动。”

云氏心头十分不甘心，不过孙相已经开口了。

就算是云氏心里在不高兴，也不敢在表面上露出半分来，颔首低声道：“是。都听相爷的吩咐。只是如今，雪丫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怕是很难善了了。其实妾身的意思，也不是说要让聘婷去夺了雪丫头的荣耀。只是，相爷也知道，雪丫头到底是个乡野丫头。便是有姑奶奶教诲，可姑奶奶毕竟去了几年了……不如让聘婷和雪丫头姐妹俩一起上阵，让聘婷替雪丫头稍微挡一挡，也好稍微保全雪丫头的颜面。不知道相爷以为如何？”

孙相感动的拍了拍云氏的手，笑道：“多谢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孙某人这辈子能有夫人这样的贤内助，何其有幸。孩子们能有像是夫人这样宽容大度的祖母，何其有幸。”

云氏面容上浮现出几分小女儿的娇羞之意：“相爷，这都老夫老妻的了。相爷不必如此客气才是。听着相爷这话，相爷是答应了。那妾身就替聘婷这丫头，多谢祖父了。”

云氏说着就要对孙相行礼。

孙相手一托，就将云氏扶了起来，摇头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我也知道，聘婷是个好的。只是，当初曦儿那丫头，是有几分傲骨在身上的。她女儿，只怕也是如此。如今贸然让聘婷去帮忙，难免激发了那孩子的逆反之心。若是让那孩子觉得咱们相府接了她来，又不好好对她，只怕是适得其反。她既然敢直接挂牌子，想必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云氏脸色变了变，是怎么都没想到，孙相那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竟然会对苏晚雪如此温柔。

尽管知道孙相对苏晚雪的温柔，大部分来自于对孙曦的补偿，可也让云氏十分的不高兴。

忙笑道：“相爷高见，妾身愚钝，就想不到相爷这么多了。只是相爷，妾身听说，苏家小姐，脾性是很好的。想必雪丫头，也是个好丫头。”

孙相点头道：“是啊，天祥传回来的信，也是这么说的。既然是个好丫头，想必是做事情有分寸的。”

云氏依旧担忧得很：“可咱们煌煌相府，若是因此失了颜面。那老爷这辈子，怕是要晚节不保了。”

孙相似笑非笑的看了云氏一眼：“若相府的门楣，需要区区一个及笄女子来支撑。那老夫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孙相说完，大手一挥，直接就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好了，这件事情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那文运昌隆的牌子，已经是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自己跑出来了，我这心里的石头就算是下去了。至于最终花落谁家，老夫不在意的。”

云氏心头咯噔一声。

知道孙相这话，就是有点怀疑她了。

云氏忙笑道：“哎，老爷见谅啊。这都是聘婷那孩子，听说从蓉城过来的表姐文采好，就迫不及待了。老爷知道妾身的，对于孩子们的要求，从来都不会拒绝。也实在是不忍心瞧着他们姐妹俩在擂台相见，这才想着，让聘婷做咱们这边的守擂的人的。一来呢，是帮帮雪丫头。二来也，也是让咱们娉婷见识见识。毕竟，如此盛事，京城已经很久没瞧见过了。”

孙相点头：“夫人所言极是。若是不让娉婷去，那丫头怕是要闹腾我这个做祖父的不心疼她了。”

云氏忙屈膝请罪道：“都是妾身不好，是妾身宠坏了娉婷这丫头。”

孙相笑道：“聘婷是咱们嫡亲的孙女儿，便是骄纵一些，那也是无妨的。”

“话虽如此。相爷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管什么事情，在相爷的眼睛里，都是小事一桩。相爷放心吧，聘婷虽说是娇蛮任性，可妾身已经告诉过聘婷了。不管怎样，雪丫头来了之后，一定要和雪丫头好好相处。做好姐妹才是。”

听着云氏如此言说，孙相只觉得心里十分的放心：“家务事交给夫人，老夫放心得很。你告诉聘婷那丫头。若是想要玩玩儿，那只管去玩玩儿。”

“妾身替聘婷多谢祖父了。”

云氏稍微又说了几句之后，这才说，苏晚雪会先去宫里，然后才回来相府，她要去看看苏晚雪的院子，准备的可还妥当，人手安排得如何了。

孙相嘴动了动，最终也只是说了两句干瘪的话。

云氏刚离开，走到孙相看不见的地方，云氏身边的周嬷嬷就阴测测的寒声道：“郡主，相爷对那蓉城的小杂种可是关心得很呐。”

云氏澹澹的道：“记住了，那是表小姐。”

周嬷嬷十分忌惮的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是，夫人教训的是。只是夫人，奴婢也就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

云氏眉眼凌厉的看着周嬷嬷，冷笑道：“你莫不是忘记了，这些年，我在相府是如何走过来的了？无论心里在想什么，那表面功夫，也必须要做到了。你是我身边的人，更加要守规矩才是。从今往后，阖府上下，都不许任何人对表小姐不尊重。另外，当年姑奶奶住过的曦园，可都收拾好了？”

“回郡主的话，奴婢亲自带人去收拾的。依着郡主的吩咐，都是和娉婷小姐那边的规制，一模一样的。”周嬷嬷也知道自己方才是僭越了，赶紧的将自己如何收拾曦园，受了多少苦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才笑道：“郡主且放心吧。奴婢办事，定然不会让郡主落人口舌。”

“这样就好。我亲自去瞧瞧。”

云氏说着，就朝着曦园过去了。

这才没走两步，就听见那边的花园里面，有个娇俏的女子，正在大声的训斥丫头。

云氏眉头紧皱：“过去看看，是聘婷那丫头吗？”

周嬷嬷忙道：“郡主息怒，聘婷小姐心头有气呢。那曦园，原本就是府里景致最好的地方了。聘婷小姐打小就想住进去，之前郡主吩咐人整理的时候，聘婷小姐就以为是她的。现如今，自己期待了这么长时间的院子，竟然不是自己的。也难怪聘婷小姐生气呢。”

云氏脸色难看的沉声道：“就为了区区一个院子，闹腾成这样，也值当？这还是我们这相府的规矩吗？周氏，请了聘婷小姐，曦园来见我。”

云氏说完，原本想要过去看看云聘婷的，到底还是没去，转身就去了曦园。

站在曦园门口，闻着空气中隐约的甜香，云氏的脸色跟着就难看了起来。

慢说云聘婷这样的小妮子，喜欢这曦园。

便是她这一把年纪的老婆子，对曦园也是喜欢的。

孙曦乃是孙相的嫡长女。

当初孙曦出生的时候，孙相在京城赶考，等孙相回去的时候，孙曦已经年龄蛮大的了。

所以孙相对孙曦是有愧疚之心的。

所以相府有一点和别的府里不一样的情况，那就是处于相府最中心，最奢华的位置，住着的人并非是一家之主孙相，而是孙家的嫡长女，孙曦。

便是后来孙曦离家出走，下嫁给了苏家的老三，孙相气的将她逐出家谱，也没允许任何人动她的曦园。

云氏也不是没试探过，只可惜了，在这件事情上，孙相是油盐不进，谁说也不好使。

唯有在说将曦园收拾出来给苏晚雪住的时候，孙相没有反对，脸上甚至是露出了几分笑容的让云氏自己做主。

可云氏知道，让苏晚雪住在曦园，也是自己对孙相的讨好。

尽管心里十分不忿，却也不得不去做。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还是即将去冲喜的丫头片子，等她搬出去之后，曦园就没理由空着了。

她倒是要看看，孙相还会用什么借口，来封这一块整个相府里面，最好的院子。

这样的想法，在她走进去曦园的时候，更加的浓烈了。

进去瞧见里面的亭台楼阁，姹紫嫣红，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吩咐人收拾的曦园。

正好旁边有人还在种植花木，云氏伸手，招了人过来：“本夫人并未吩咐种植这些花木。”

那人忙点头哈腰的笑道：“虽说夫人并未吩咐，可是相爷吩咐了。”

云氏不敢相信的道：“这笔银子，没走公中的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