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虽然说是个奴才，可到底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奴才，那眼界也是很高的。

这一眼看过去，就瞧见苏晚雪画的是一个仕女头像。

只是粗浅的勾勒了一下脸颊的轮廓，重点都留在了发型的塑造上面。

发型还没有画完，却能够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贵气。

那一张脸上并没有画眉眼，却比画上了眉眼更加让人惊艳。

高公公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满脸写满了惊讶之色。

宫里经常举行赏花会，他也算是看见过无数闺秀的画作了。

却没有一个人的画作，可以像是苏晚雪的画作这样传神。

对，就是传神。

留了无数空白，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根据发型的华贵，去幻想那是一张怎样倾国倾城的一张脸。

更加让高公公意外的是，苏晚雪在那个发髻上面画的每一个发饰，都和旁边那首饰盒里放着的发饰一模一样。

诗笺站在苏晚雪身后，仔细的研究苏晚雪画出来的发型，然后将那些被画过的发饰拿在手里，各种比划。

不过须臾片刻，苏晚雪就已经勾勒出了整个发型，回头问诗笺：“如何？”

诗笺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小姐，没问题，奴婢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

苏晚雪微微笑了笑，将笔放了下来，侧着头，对高公公笑得灿烂：“如何，高公公？可否再宽容半个时辰？”

苏晚雪这露了一手，高公公自然不会如此不识抬举，忙点头哈腰的笑道：“可以可以，咱们一会儿路上赶一赶时间，半个时辰的时间，总算是可以的。”

苏晚雪含笑，从善如流的将一个装着银票的荷包递给高公公。

和上一次的不一样，这一次，高公公坚决不肯收。

高公公可是个人精，他很清楚的看明白了眼前的苏晚雪是有真本事的。

便是太后想要了她的性命，那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女子，不光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一副聪明极了的头脑，加上这一生本事傍身……高公公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即便是染亲王当真是救不回来了，只怕……这女子也可以在京城扶摇直上。

陛下身边，那宫里，终归是有她的一席之地。

指不定……啧啧啧，前途无量啊。

苏晚雪也不是迂腐之人，高公公既然不肯收了这个红包，苏晚雪也不客气，轻笑道：“那就劳烦高公公给我行方便了。”

“不劳烦，不劳烦，应该的，应该的。”

高公公这突然就变了的态度，倒是让苏晚雪的心沉了下来。

看来，龙椅上的那一位，那想法，可当真是龌龊得很。

慢说她曾经是云修文的未婚妻了，便是将来嫁给了云染，就是皇帝名正言顺的弟媳妇了。

这弟弟死了，将弟媳妇纳入后宫，啧啧啧，这皇帝的操守，可当真是……不怎么样。

高公公和孙天祥出去的时候，诗笺就感觉到苏晚雪的神色变了，脸色也跟着就冷冽了下来，低声道：“小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姐的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

“是吗？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苏晚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铜镜，镜子里的人，脸色确实是不怎么好看。

诗笺忙道：“高公公和表公子出去之后，小姐的脸色就难看得很了。敢问小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苏晚雪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家主子，是个好主子吗？”

诗笺胆战心惊：“小姐怎么突然问这样的蠢话。小姐可是奴婢跟过最好的主子了。若小姐都不够好，那还有谁才够好呢？”

苏晚雪歪着头看了看诗笺，似笑非笑的道：“我说的是云染。”

诗笺尴尬低声道：“这……奴婢还以为，小姐说的是自己呢。正想着小姐这个问题，这么古怪呢。”

苏晚雪笑着摇头叹息：“你呀，平日里多聪明的一个人。”

诗笺低头小声道：“小姐知道的，奴婢自从跟在了小姐身边，眼睛里和心里就只有小姐一个人了。旁人，再也不在奴婢的眼睛里和心里的。小姐问奴婢主子，奴婢自然就想到是小姐一个人了。哪里还会想到是王爷。”

诗笺一面梳头，一面小声的说，言语中难免落寞。

苏晚雪伸手，抓住诗笺的手，诚恳的道：“诗笺，我无意的。我无心伤害你的。”

诗笺点头：“嗯。小姐放心，奴婢心里明白。小姐曾经被春喜那样背叛，对奴婢有所保留，奴婢也都可以理解的。奴婢没办法说让小姐完全相信奴婢这样的话。因为奴婢知道，言语无用，还是要做出来，才能让人感觉到安心。所以，小姐，你就看奴婢的表现，如何？”

“诗笺，我相信你。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横竖，我和云染马上就是夫妻了，夫妻一体，你称呼他一声主子，也是使得的。”

苏晚雪这话，带着一抹破釜沉舟的魄力和勇气。

诗笺愣了愣：“可是小姐，若是王爷当真……保不住了，小姐不为自己努力的谋后路吗？”

“后路？”

苏晚雪露出几分嘲讽的冷笑：“你觉得，我要如何给自己留后路呢。你不觉得，我这张脸，就没机会给自己留后路。普天之下的男人，尊贵比得过云染的，还有几个人？女人始终都是要嫁人的，预期嫁一个凡夫俗子，庸碌一生。被人算计一生。那我还不如选择像是云染这样的男人，掌控自己的一生。让自己这一生，都活在自己的选择之中。你觉得呢？”

诗笺认真的梳头，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只觉得，苏晚雪不光是人漂亮聪明，而且还很会审时度势。

她又不是笨蛋，在看见苏晚雪的第一眼，就觉得无比熟悉。

后来高公公来了，又和孙天祥滴滴咕咕的说了一些话。

那会子诗笺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苏晚雪的时候会觉得熟悉了。

皇帝后宫里的妃子，多少都长的像苏晚雪。

不是眉毛，眼睛，就是鼻子嘴巴耳朵甚至是发际线。

总之，宫里那么多女人的缩影，都在苏晚雪的身上可以找到。

这答桉，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难怪，相府会派出孙天祥这样的状元郎亲自去蓉城迎接苏晚雪回府。

这相府，图谋甚大啊。

只是，相府的人怎么都没想到，云染这些年……一直都在找的人，竟然就是苏晚雪。

也不知道云染知不知道，自己大皇兄，那金銮殿上坐着的皇帝，心里想要的女人，也是苏晚雪。

诗笺突然就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在想什么呢？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苏晚雪温声提醒，言语中却是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

诗笺忙低头道：“奴婢心里在想，王爷是个极好的人，和小姐是很相配的。小姐嫁给了王爷会幸福的。”

“那么，这一劫，他可以顺利渡过的，是不是？”

自从醒过来，知道云染带着欧阳回京城之后，苏晚雪的心里就一直都不舒服，总觉得似乎会出什么事情一样。

如今马山哥就要进去京城了，苏晚雪心里倒是升腾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诗笺的手抖了抖，险些就拿不住篦子。

从镜子里看见了苏晚雪的目光，略犹豫了一瞬，才道：“若是其他的事情，奴婢可以保证，绝对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王爷。可关于心血的事情……奴婢不敢说。奴婢曾经伺候了王爷那么多年，亲眼看见王爷因为这个事情，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回。也是这几年，宫里的太医给力，王爷的情况这才好了一些……”

后面的话，诗笺抿了抿嘴，不肯再说了。

苏晚雪却是明白了。

这一次云染救她，一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的。

苏晚雪向来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想要害她的人，她从来不会轻易放过。

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春喜，废她一只手，留她一条命，就已经是恩赐了。

对于云染……

苏晚雪很敏锐的感觉到了云染接近他，也有一定的缘故的。

只是，云染豁出去了性命的救她，也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该报恩就要报恩。

何况，云染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保护伞。

苏晚雪的这些形式，在心里掰扯得很清楚，却没办法说的清楚。

若是让旁人知道，苏晚雪的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只怕唾沫星子都要淹死她。

区区一个商户之女，竟然心比天高。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苏晚雪在心里长叹了口气：“这人的出身太低了，也是一件十分让人苦恼的事情。”

苏晚雪和诗笺在里面聊天，外头的高公公和孙天祥也是激动无比。

尤其是高公公，整个人都是浑身颤抖，一副失态的模样。

一出门就拉着孙天祥：“状元公，不得不啊。表小姐这书画，很是不错啊。看那运笔的力度，以及作画的流畅程度。就知道表小姐在书画这一块，稳当了。而且……表小姐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是让人震惊。”

咳咳咳咳咳。

孙天祥压低声音的道：“高公公，过目不忘这种事情，慎言呐。”

高公公给了一个都是自己人，你何必和我装的眼神，一本正经的道：“咱家方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表小姐在作画的时候，看都没看那首饰盒里头的首饰一眼。那可不是胸中有丘壑了？”

孙天祥梗着脖子，低声道：“便是如此，那过目不忘这个词，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用的。高公公还是需要慎言才好。”

高公公哈哈大笑，一板正经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好好好，一切都听从状元公的。状元公。我这有银票两万两，全都下注给表小姐，咱家赌表小姐赢。”

高公公将一个锦囊拍在孙天祥手心里，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一副心满意足，志得意满的样子。

孙天祥只觉得自己手心里的银子，烫手啊。

这老货，肯定是知道什么的。

只是不肯明说。

而且瞧着苏晚雪那样子，多半也是知道了。

孙天祥长长叹了口气，曾经在书院的时候，孙天祥的本事，也是一众同窗们羡慕的对象。

可如今……这货比货的扔，人比人得死。

难怪当初姑姑不肯依着祖父的安排嫁人，祖父可以用逐出家谱这样狠绝的方式，逼姑姑回头。

可怎么都没想到，这姑姑也是倔脾气，就算是这样，都不肯回头。

原本祖父决定要去蓉城将苏晚雪迎接回来的时候，孙天祥的内心还是十分不理解的。

尤其是在蓉城见到了苏晚雪，只觉得容貌还算不错，至于其他……也就比较普通了。

这一路走过来，相处过来，孙天祥就觉得，姜还是老的辣。

这表妹可惜了，是个女儿身，这若是个男人……

啧啧啧，孙天祥觉得，相府，肯定就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她虽说是女子，可对事情的掌控力，以及对周边事情的敏锐度，都堪称一绝。

而且，但凡有她参与的事情，很容易，众人就以她马首是瞻。

比如今天，高公公手握皇帝圣旨，原本才是这件事情的掌控者。

可如今苏晚雪只是用了一幅画，就为自己争取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还是对方心悦诚服的给的。

就连带着自己，平日里呼风唤雨，谁人不称呼一声孙大人，可是到了苏晚雪面前，也只是一个表哥。

然后还是经常被怼得体无完肤的那种。

孙天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就说妹妹什么的，是最烦人的了。现在可是应验了吧。

原本以为姑姑那么温柔善良，她生的妹妹肯定是与众不同的。

可孙天祥只料到了与众不同，没料到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诗笺给苏晚雪打扮妥当了走出来，就看见孙天祥在那边一直摇头点头，又唉声叹气的样子，不禁疑惑道：“表公子这是怎么了？”

孙天祥现在是急切的需要一些认同感，飞快的将诗笺给拖了过来，神色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看着诗笺，好半晌才道：“那个，诗笺，你跟在我表妹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吧？”

诗笺点头：“嗯，有一阵日子了。表公子怎么问这个问题？”

孙天祥指了指自己的头，一脸疑惑的看着诗笺：“就是这个……诗笺，你没觉得，自己的这个……嗯？在表妹面前，是碾压式的吗？没感觉被表妹的智商碾压吗？”

噗！

是诗笺简直是忍不住笑，不可思议的看着孙天祥：“表公子的意思是说，感觉到了被碾压和支配的恐惧？还是表公子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如我家小姐？”

“不是。”

孙天祥心里升腾起一抹挫败感。

怎么就找了个苏晚雪的人来问这个问题，这不是自曝其短嘛。

可巧苏晚雪就走出来了，十分好心的提醒诗笺：“你个傻丫头，表公子是想要寻求一点认同。而不是接受你的嘲讽。”

“对，就是这样。”

孙天祥飞快的表示了强烈的认同，这才发现说话的人是苏晚雪，那挫败感就更加严重了。

看着孙天祥生无可恋的表情，苏晚雪就笑道：“不是，表哥。你现在应该注意到的，不是我的装扮吗？”

说起这个，孙天祥更不想说话了，没好气的道：“呵呵呵，行了，知道云染的眼光好，选的衣服也好看，很衬你。表哥没眼光。”

苏晚雪懒得和一个被刺激了的人计较，对诗笺道：“收拾收拾，可以走了。”

驿站外头，高公公已经带着人等了很久了。

眼看着苏晚雪说的半个时辰的时间都要到了，那里头还没动静，就更加着急了。

高公公出宫的时候，带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之人。

那人瞧着高公公着急的转来转去的样子，小声道：“师傅，要不进去催催？”

高公公冷笑道：“催催？那里头是丞相唯一的外家女。当初的孙氏在京城，手腕儿如何，声势如何，你这些猴崽子是不会知道了。可咱家知道啊。再说了，如今这孙家的表小姐，以一介商户之女的身份，让太后娘娘亲自下旨，赐婚给了染亲王。就这一份儿荣宠，谁敢去催？”

那小太监瞬间就目瞪口呆了起来。

不可思议的看了看高公公，心头腹诽：“太后刚赐婚的时候，您老人家可不是这样说的。”

高公公狠狠的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就低着头，不说话了。

得，您是师傅，您说了算。

就在高公公转来转去，着急得不行的时候，苏晚雪就出来了。

今儿的天气原本是阴沉沉的。

可不知道是天公作美还是什么原因。

苏晚雪走出来的一瞬间，高公公只觉得天在这一瞬间都亮了。

高公公的徒弟在一边小声滴咕道：“这……这就是未来染亲王妃？”

小太监的心里很想说：“这也……太漂亮了吧。”

可嘴里不敢，毕竟，非议主子，有大罪。

高公公心头也是惊涛骇浪，这比刚才看见苏晚雪画画还要惊讶。

这苏晚雪，区区一个商户之女，是如何修炼得这般四平八稳，礼数周全。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