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轶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就连钟榕也觉得他在诊断之中掺杂了个人的情感。
他仅仅只是在郁明的这件事上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而已,这是个怯懦的社交恐惧症患者,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的人,像这样的人本身就很少有暴力倾向。尚轶并没有发现郁明的生活之中与谁起过冲突,这样一来,他也没有作案的动机。他确实是个精神病患者,但和大多数伤害别人的病人不同,他的疾病伤害到的,几乎只有他自己而已。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尚轶和钟榕对视着,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我在处理这个病人的过程中犯了什么错误,以至于让你开始怀疑我的专业性了吗?”
“他的职业是黑客,这是一种游走在议会规则之外,靠盗窃和伤害别人赚取佣金的职业,你认为他没有暴力倾向,或者没有犯罪的可能吗?”即便尚轶摆出了这样严肃的态度,钟榕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在之前对钟琪妤那件事的处理上,你已经表现出了反常的同情心,作为一个医生当然必须对患者抱有同情心,但治疗师,是一群需要永远保持理智冷静的人。”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应该影响到在这起委托之中你对我的评估,”在钟榕提起这件事之后,尚轶并没有觉得服气,反而开始怀疑是不是之前的事影响了她对自己的看法,“你是医院的负责人,也是给了我许多照顾的前辈,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能力。”
“你……”钟榕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然而她那只电子眼之中的红光闪烁了几下,很快,她的情绪就回到了平静的状态,“我希望你陪我到医院的花园里走走。”
钟榕反常的表现自然也引起了尚轶的注意,沉默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跟着钟榕走出了医院的建筑。
很难想象在医院这样一个塞满了患有精神病的患者和罪犯的监狱会有这样一个雅致自然的花园,在遮盖住了天空的高楼之间,这片小小的翠绿很容易让人觉得心情舒畅。在这里,尚轶看到了许多在别处见不到的古老植物,深红带刺的花朵带着自然赋予的艳丽色彩,在灌木丛之间,他甚至看到了长着巨大斑斓翅膀的虫类。
“修改你的诊断结果,把郁明交给医院,”来到这里的钟榕显然不是来散心的,在走到花园的深处之后,她表明了自己的意图,“这件事不是你能左右的。”
“所以……这件事只是一个契机,你们早就想将郁明收入医院的管辖之内了,是吗?”这话让尚轶清晰地明白了探长和钟榕否认他诊断的原因,“我的诊断没有错,只不过,这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他需要治疗,你也能看得出来,而医院就是一个提供治疗最好的地方,”钟榕对尚轶的疑问避而不谈,“我们会帮到他,不论他是以什么身份入院的。”
“但他不应该背负不属于他的罪名,还是说……如果他不是罪犯,你们就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尚轶揣测着钟榕的意图,或者说,是议会的意图,“医院是治疗患者的地方,我不想让一个无辜者卷入到阴谋之中。”
“你得弄清楚一件事,他根本就不是无辜者,议会做这件事有自己的目的。”
“那么就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目的必须要我对一个病人做出不属于他的诊断?”
钟榕看着他迟疑了很久:“我不能向你透露更多的事情。”
“所以……我不能修改我的诊断结果,”尚轶的态度很坚定,“只要你不能向我证明他的危险性,我就不能改变我的诊断。”
“他当然有危险性,”钟榕这么说着,却没有办法进一步佐证自己的说法,“他是……很难被定罪的罪犯。”
“我们这样的争执……很难导向任何有意义的结果,”在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尚轶最终给出了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我想申请一段时间的观察治疗。”
对于极度危险或者有犯罪嫌疑的病人,医院通常会同意负责诊断的治疗师花上一段时间对病人进行简单的治疗,在此过程中深入地了解病人的情况,做出更精准的诊断。然而面对这样合理的要求,钟榕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不能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如果想要证明他没有危险性,还有什么办法比我亲自与他接触更好?”虽然不明白钟榕这样不安的原因,尚轶还是维持着耐心,“我知道怎么和危险的病人相处。”
“但……”钟榕叹了口气,将目光放到了身旁的绿植上,“如果你执意如此,就去试吧。”
“谢谢。”尚轶能够看得出来,钟榕似乎做出了不小的妥协。
“你不明白,”钟榕摇了摇头,“我说的危险,根本就不是来自于郁明本人的啊……”
从医院离开之后,尚轶一直在思索着钟榕说的这句话。
在说完这话之后,钟榕便不愿意再说更多的事情,她只是简单地叮嘱了他要注意安全,便打发他离开了。如果说危险不是来自于郁明,还会有谁对他造成威胁?是议会为了得到满意的结果而要对他出手吗?尚轶不觉得议会的人会做出这么没品的事情,历代议会的领导人都有着近乎全民偶像的人气,这样的支持可不是通过威逼来实现的。如果不是议会,那么究竟还有谁想要与郁明为敌?
在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治疗郁明的机会之后,自己又应该怎么帮助他呢?
驾车在路上漫步目的地开了一段距离,尚轶却始终没有为这个问题找到合适的答案,过了很久,他才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和郁明很相像,同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却怡然自得,没有半点悲剧迹象的家伙。
调转车头,尚轶将车驶向了宁绪居住的外山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