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街给人的感觉已经让尚轶感到陌生了，但这家叫“耀光”的酒吧却仍然带着那种熟悉的气息。

涌动的人潮，震耳欲聋的音乐，摇晃变幻不止的灯光，人们依旧在这里买卖武器和药物，交换情报，不管黑街有没有人做主，他们都要按照自己长久以来的习惯生活。地板上没有血迹，大多数人也保持着排外但不主动惹事的态度，就好像不久之前，林舟不是在这里受的伤一般。

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只不过这里的大多数人都选择不去想那些改变，只不过对于尚轶来说，这里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酒吧今晚的客人不少，但在尚轶才刚刚进门，就有一个长相陌生的侍者上前来叫出了他的名字，带着他上了二楼，为他打开了最大的那个房间的房门。

如果尚轶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第二次见到钟择真正的样子，这个房间很暗，只有正中央那个浸泡着一颗大脑的罐子散发着淡蓝色的光。

“你好，尚先生，我给自己的屋子添置了一些待客的桌椅，毕竟最近我要见的客人越来越多了，”在尚轶进门之后，屋子里其余的灯光全都打开了，钟择平日里示人的影响也呈现了出来，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邀请尚轶坐下，“坐吧，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好好聊聊。”

钟择似乎对调酒有着不小的热情，尚轶在这个房间里看到了一套设施齐全的吧台和一排酒柜，配合上房间中央的脑子，总给人一种诡异的违和感，这让他很难不去好奇钟择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品尝自己的藏酒。

不过这也不是他要操心的事情，在吧台前的椅子上坐下，他看着钟择从罐子附近走到了吧台后，耐心地等待着钟择开口。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甚至都不想问问我想和你说什么吗？”钟择调亮了吧台的灯光，在亮光之下，他的投影越发得显得透明，“我希望你能照顾好我们的共同的那两位朋友。”

“我会的，”钟择所指的当然就是林舟和莫奕白，尚轶没有隐瞒她们现在待在他那里的事实，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没有人能再伤害她们。”

“我大概得为我之前的决定道歉，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林舟不会认同我的选择，而莫奕白……她本来也就不属于这个地方，”钟择操纵机械臂擦拭着酒杯，给尚轶倒了一杯寻常的白水，“我本来也没想要林舟的命，这话你或许不信，但那把刺伤了她的刀从一开始就刺偏了，也正是因为刀刃避开了她的心脏，所以她才能活下来。”

“你根本就没有为这一点解释的必要，她知道伤她的人是你，也知道你的用意，所以不会因为你不想要她的命就对你感激，”尚轶听得出钟择在兜圈子，在他看来，这是多此一举，“你找我来，是想聊聊你为什么要代表黑街和议会合作吧。”

“和你说话很省功夫，或许这就是你能做治疗师的原因？”

“为什么是我？”尚轶不明白钟择的用意，“我根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向我解释你的决定的必要？”

“或许是因为你是尚余光的儿子，这么说你或许并不相信，但在议会之中，你的名字总是被提到。很多人觉得你或许从你父亲那里得到了一点什么，只不过一部分人觉得你得到的是他帮助议会的才能，一部分人觉得你得到的是他给议会添麻烦的才能，”钟择笑了笑，“就我对你的观察而言，你是为数不多既了解黑街又了解议会，也暂时没有偏向任何一边的人，所以你有理解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共通之处的可能。”

这话的意思，是说他的目的是要拉拢自己站在议会的这边吗？尚轶心有疑惑，但他没有打断钟择的话，沉默地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议会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建立起现在的世界，虽然还不至于能让每个人都富裕，但至少大家都可以算得上是衣食无忧，但每天还是有无数的人结束自己的生命。人们不是痛苦地清醒着，就是在狂欢之中沉沦，绝望和空虚就好像是我们互相传染的瘟疫。”钟择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深深的悲哀，就好像他真的关心那些议会的公民一样，“我们给出的解答是培养大量的治疗师，让他们……你们，看护人们的灵魂。但你觉得治疗师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了吗？你们的手里有这个世界的药方吗？”

“我们给病人希望。”尚轶所说的是治疗师的宗旨，不过对他来说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他真正相信着的东西。

“希望？不，我们渐渐发现理性才是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绝对的秩序之下就没有人会觉得绝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并且安于这个位置，没有过多的期待，没有过多对意义的渴求，这个世界就能平稳地运转。黑街当然也有自己的秩序，这里的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他们。”

“我不知道黑街的人想要什么，但我想不管他们要什么，都不会愿意接受秩序。”

“议会一直以来的努力，就是让人们相信他们选择的就是他们想做的事情，大多数黑街的人仍然以为我们在与议会对抗，并且会一直对抗下去，只是我们变得更加有凝聚力，变得更加强大了。”越是往下说，钟择的语调里就越是带上了骄傲，“说到底，我和议会的合作，也是给了黑街一个自己的位置，一个黑街的秩序。”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议会。”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明白了，你应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丢掉身体的原因吧，是的，议会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那是我出生和成长的环境，我永远是那里的一员，”钟择从吧台后离开，走到了真正的自己，那个装载着大脑的罐子身边，他伸手敲了敲那个罐子，但却没能发生声响，“如果我按照原来的方式活下来，我也不一定能和秦彦竞争，取代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完成议会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