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到这里来多少次，尚轶都始终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地喜欢黑街，这个地方总是弥漫着颓废疯狂的感觉，这里的居民大多数没有对未来的期望，他们只是肆无忌惮地任由自己堕落下去，将灾祸带到他人的身上。

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有着崇高理想的人毕竟都是少数，黑街这个地方则尤其是这样，即便是以对抗议会为自己目标的“屠夫”，坚持某种信念的也只有林舟在内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尚轶还记得他曾经见过一些对黑街有着向往的年轻人，在他们眼里，黑街似乎就是自由随性的天堂。

事实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自由的，黑街不过只是城市里阴暗的一个角落而已，它不比这座城市的其它任何一个地方要更美好。

有林舟在身旁，尚轶自然不用担心黑街的人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他其实很好奇林舟打算带他去见什么人，不过既然一开始她什么都没说，那么现在他再开口询问，大概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就把这当做是一个未知的惊喜吧，虽然尚轶其实从来都不喜欢惊喜，也打心眼里觉得来自于林舟的惊喜没准会变成一个实打实的惊吓。

尚轶其实不是一个直觉敏锐的人，不过在林舟这里，他的担心有时确实会实现。

“别愣着，有人在等我们，”林舟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犹豫着停下了脚步的尚轶，“我向你保证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跟我来吧。”

尚轶知道自己没什么拒绝的道理，如果当着林舟的面调头就走，两人之间的联系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光线昏暗的地下通道，光是站在入口，他就能听到嘈杂的音乐和一股只有地下才会传出的潮湿霉味。那些仅有的灯光来自于一些闪烁不止的霓虹招牌，即便没有看到这条通道里居住着什么样的人，但尚轶对这种地方还是有着天生的排斥。

在这种地方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见到任何东西都不应该惊讶，但尚轶向来是个好奇心匮乏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情愿离这种地方远一点。

“别被它看起来的样子迷惑了，跟我来吧，”林舟当然知道尚轶的顾虑是什么，她笑了笑，站在通往地下的扶梯旁等着他跟上来，“这里确实不是什么太干净的地方，但我想让你见的那个人，绝对有一见的价值。”

尚轶和林舟的关系比起过去已经亲近了不少，既然她已经打包票了，尚轶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顺着自动扶梯向下，尚轶可以从周遭的景象看出过去这里应该是一条繁华的地下商业街，他能辨认得出小吃店的广告和各种美发美甲的灯牌。

不过那些正常的产业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这条地下通道，聚集的大多是不合规的人体改造商人。

对于尚轶来说，这样的地方算是让他开了眼界，毕竟在他平日里行走的街道上想要见到一个被随手扔在一旁，冒着火花的废旧机械手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这里，这种部件算得上是最平常的东西。在这里一个有需求的人几乎可以找到人体的任何一个部件，而根据黑街的传统，这里的很多人体改造的部件都被加上了武器的功能。

“我猜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尚轶没有摸透林舟带他来这里的意图，“至少现在应该还不需要。”

“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是同一类人，比起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我还是更信任我自己的身体，”林舟笑了一声，和一个看上去刚刚换掉了自己的一只右手，仍然包裹着纱布的女孩擦肩而过，“这样的念头听起来已经有点死板了，你看，机械的义肢现在能带给人的便利简直大的惊人，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有的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机器真的那么实用，人类到底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价值肯定还是有的，人类拥有一些机器不能模仿的东西，例如创造力，尚轶本来想这么说，但联想到莫奕白和刚刚传来死讯的陶茵，他又不由得有些犹豫了。

像她们那样的人工智能根本就让人无法分辨自己与她们之间的差别，不管是情感还是创造性，她们都一点也不少。

“好吧，这就是别人要去担心的事情了，不用在意，这只是一个闲谈的话题，”本来也不期待尚轶回答的林舟继续向前走着，在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近了他们的目的地，“好了，就是这家店。”

和这条街上的大多数店面不同，呈现在两人面前的这家店铺不管从光线还是装修风格上来说都要让人舒服许多。店铺里有明亮的灯光，干净的白色墙面和地砖，尚轶靠近这里的时候，甚至听到了舒缓的音乐。比起一家提供人体改造的店铺，这里看上去更接近于那种旧时代会出现的诊所。

林舟推门的时候，门后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店里的两个人都同时抬头看向他们。靠近门口的是一个留着半长头发的少年，他看向两人的目光很阴沉，不过这应该不是有意要让人感觉到敌意，毕竟他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阴郁之中。在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两人之后，他便又继续一言不发地低头修理自己手里的那颗机械义眼，店里的供暖让温度变得很适宜，但他还是穿了一件厚实的深蓝色毛衣。

和少年相比，坐在柜台后的男人就要热情得多，他看了一眼林舟，随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尚轶的身上，那双镜片之后的眼睛里很快就浮现出了欣喜的神色。

“看来你还是愿意帮我，我得向你表达我由衷的感谢，”男人的身上有一种学究的气质，和这家店一样与黑街的气氛格格不入，不过当他走过来与尚轶握手的时候，他身上这种气质的来源有了合理的解释，“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是你父亲过去在研究所的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