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慎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仔细打量老者,这老者头戴乌色方巾,身着广袖青色长衫,脚穿青色翘首布履,眉须兼白,高鼻朗目,很有一副仙风道骨。
杜慎言用略带质疑的语气向老者问道:“白居易?你真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太子少傅白居易?不可能,你应该赋闲在东都的履道理,如何会出现在此?”
老者笑道:“以将军之慧,应当知道在此非常时刻,冒充白居易是半点好也讨不到的,反而有性命之虞,天下除了老朽自己之外,此刻还有第二个人愿意做白居易吗?”
杜慎言当然早想到了这一点。
白居易虽长年分司东都,面上似不过问朝政,但长期从事执戟司刺探外值也让杜慎言知道,白居易实是南衙士人的首领!
今日甘露之变,是南衙士人与北司阉党数十年较量的总爆发,目前北司已然占据绝对优势,对南衙展开了大肆屠戮,此时谁又愿意冒充白居易呢?
老者倒是不愿意和眼前这个年轻人在身份问题上纠缠,道:“无论将军信与不信,我此番前来,是奉圣上之命,请将军前往一叙。”
杜慎言闻言十分诧异,怀疑更甚,道:“圣上现居含凉殿,有神策军长剑都军士护卫,你若真是白居易,凭你南衙领袖的身份,一旦现身,就要被长剑都军士诛杀。如何能见到陛下,更遑论出入自如替陛下传诏了!”
老者收敛笑容,略带赞许地轻点头,道:“将军年纪尚浅,却心思缜密,思虑周全,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但当前情势紧急,将军又不愿相信老夫,只能权宜行事了,多有得罪!”
说完便向杜慎言疾速移动,身形快如鬼魅。
杜慎言只是觉得眼前有一团青影闪过,原本十步之外的老者已然近在眼前,且喉咙处也不知何时被老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
杜慎言大骇之下想收回原本持刀平举的右臂,用刀柄袭击老者后背,但刚一用劲就发现手臂不能动弹,反而感到一阵酸麻,九尺长的陌刀也“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心下又惊又异。
在杜慎言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之时,便可用点穴战诀将其制服,此等身手,武道修为绝对已至一阶高手的境界!
老者得手后,又是一笑,道:“现在没有工夫向将军解释,请将军屈尊随老者走一趟吧。”
说完,老者便用左掌击打杜慎言后脑勺的风府穴,虽掌力不重,杜慎言却感到两眼发黑,没过多久便不省人事……
也不知在黑暗混沌中经过多少时间,杜慎言在一阵沁人的香气中转醒。
睁眼寻找香气来源,看见床前不远处一个博山香炉正往外喷吐着紫烟,烟气氤氲缭绕,自己正似乎置身于一个大殿中。
杜慎言正待进一步探察周遭,门“吱”地一声开起,先前袭击杜慎言的老者应声而入,来到床前,关切地问道:“将军还睡得好吗?”
杜慎言睁眼看到老者,心中怨忿之意都陡生,冷冷地回道:“拜阁下所赐,还好没死。”
老者笑道:“将军莫怪,老朽若不略施手段,恐怕请不动将军大架呐。”
杜慎言心中怨愤未消,道:“你这人好无道理,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突下重手,将我绑架至此?”
老者见杜慎言发怒,正待答话,一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是我让乐天这么做的!”
话音刚毕,一男子便从跨过门槛,走进殿内。
杜慎言应声望去,不禁大吃一惊,来人正是先前在含凉殿外见到过的李昂!
“他不是被仇世良软禁了吗,怎么现下又能行动自如得出现在这里?”杜慎言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
李昂径直走到大殿北端的屏风床边垂足坐下,对远处一老一少说道:“你们都上前,坐到朕身前吧。”
老者首先向李昂走去,杜慎言也不敢违抗君令,跟随在老者身后。
此时杜慎言精神已从先前昏阙中大致恢复,便趁着行走的空挡,极速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高大宽敞的殿中,长宽各有十多丈,殿顶亦在五丈之上,四根硕大的朱红色金丝楠木巨柱有力地托举着殿顶,柱子上盘绕的金黄色神龙彰显出宏大威严的气派。
虽是宽敞,但大殿中的陈设极少,北面放置着一张硕大的屏风床以及配套的一张曲足案,曲足案上的两盏青色瓷灯为大殿提供了光源。
曲足案的南面两侧整齐地码着四张较小的翘首案,每张翘首案都配有一张月牙凳。
屋内光线昏暗、紫烟缭绕,杜慎言看不清这些床、案、凳、灯的细微之处,但能隐约感觉到其用料珍贵,雕饰讲究。
杜慎言虽只是神策军中一名年轻的八品牙将,但也知道这气派的大殿和大殿中华美的陈设,都隐隐透着皇家气派,绝非民间之物。
打量思索间,杜慎言和老者已行至李昂近前。
二人各自选了一张翘首案,分坐李昂左右。
杜慎言坐下后,发现自己所用翘首案和月牙凳,均是上好的紫檀木精雕细琢而成。
李昂所用曲足案和屏风床的材质因有一定距离,不能分辨,但亦可推测定是用了极珍贵的木料。
未等杜慎言打量完坐卧用具,李昂便开口问道:“杜卿,朕先前被仇世良软禁你是亲眼看见的,这次见到朕能行动自如,你是否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