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杜慎言并未急着挥兵上前,他清楚此时要救雷无水脱险,必须一击溃敌,迅速果断,绝不能被敌方缠住拖延,而要达到这种效果,需要寻找敌方的最薄弱点。
某个时刻,杜慎言的目光锁定住对方的都尉,取出挂在马上的追风弓,拉满弦后未经瞄准,凭感觉迅速地射出一箭。
一箭射出后,杜慎言并未补射第二箭,而是将弓收好,拔出陌刀,命自己所率二百五十骑向敌冲击。
对方的都尉也非等闲之辈,极富战场警觉,对危险源很敏感,一早就注意到了杜慎言,但看到杜慎言隔着六百步朝自己的方向拉弓时,他并未及时躲闪。
毕竟制式军弓的有效射程都在三百步以内,射出六百步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对方隔六百步朝他拉弓,显然是作势吓唬,如若躲闪岂不是贻笑大方。
然而不久后,当这名都尉听到箭簇划破空气的尖啸时,就已然无法躲避了。
杜慎言射出的箭正中前额,箭簇刺穿头盔后深深地没入头骨中,可怜金吾卫一员悍将就此毙命。
几乎在箭中目标的同一时刻,杜慎言已率着二百五十骑杀将上来,与雷厌水的残兵汇合后猛冲金吾卒。
金吾卒见主将已死,军心大乱,再加上执戟司的数百骑冲击悍勇、蹄震四野,没多时就溃不成阵,大部分成了执戟卒的刀下亡魂。
雷厌水见到被围多时的兄长雷无水时,忍不住放声痛哭。
此时雷无水盔甲染血,多处负伤,却仍保持着惯常的冷酷,见亲弟哭哭啼啼,忍不住喝斥道:“没用的东西,别哭了!”
又转过身来,对杜慎言报拳行了军礼,道:“多谢杜执戟搭救,否则本使怕是凶多吉少了。”
杜慎言忙回了个军礼,道:“能为将军拼杀是末将的荣幸,将军如此多礼反倒令末将不胜惶恐。”
雷无水微微颔首,显是对杜慎言的举止十分满意,道:“杜执戟,现下南衙的官员,以宰相李训为首,纠集金吾卫犯上作乱,意图谋反,陛下依然处在危险当中,仇护军令我等,速速杀入宫中,清除逆贼,以卫正统!”
杜慎言虽然向来看不惯雷厌水,但对其兄长雷无水却敬重,此人武艺高强、足智多谋,且作战悍不畏死,算得上是一名优秀的将领。
现下见到他以堂堂执戟司都指挥使的身份,对自己推崇倍加,言语中无丝毫官架,杜慎言心中也不免感激,慌忙回话道:“末将愿为将军差遣!”雷无水哈哈大笑一声,道:“好,你我今日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二人对话间,神策军的执戟司、灵剑都、飞剑都等各部人马都已赶到,万余神策士卒一齐列队从丹凤门杀入大明宫,刀枪闪耀、铁甲明亮、步伐齐整、奔若惊雷,先前杀入宫中的金吾卒何曾见过此等气势,纷纷放下手中兵刃放弃抵抗。
不多时,雷无水、杜慎言等人便率领神策军连续突破了含元、宣政、紫宸三殿,攻至含凉殿门前。
此时残余的千余金吾卒正在宰相李训、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等人的指挥下负隅顽抗。
先前坚守在含凉殿内的神策军长剑都官兵发现援军已至,纷纷从殿内杀出,与雷无水、杜慎言等部围杀李训、韩约的金吾卒残余。李训等人见到神策军大军援至,士气已然消减大半,勉强支撑一刻钟左右便溃败缴械,李训、韩约等南衙官员悉数被擒。
北司阉首、内侍省监、左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直到残敌基本肃清,才从含凉殿正门走出,在雷无水、杜慎言等一干将领的陪同下,来到被士卒按压跪地的李训、韩约等谋反的南衙官员面前。
他来回踱步扫视一干人良久,才停步以略带轻蔑的口吻道:“李训,韩约,尔等南衙官员今日谋反,谎报甘露祥瑞,诱骗吾等内侍前往金吾卫府,设下伏兵,欲置圣上及吾等内侍于死地,用心何其狠毒,幸而陛下福泽深厚,神策军各部将士用命,才使尔等阴谋未能得逞,现在尔等已然伏法,还有何言语?”
李训、韩约等一众南衙官员倒也十分硬气,被擒后并未被神策军的军威压倒,跪地依然保持着士人的体面,毫无畏惧之色!
李训听完仇士良的话语,忽然发力欲站起,两旁压按的士兵急忙用力下压,方才把站起之势镇住。
李训昂头怒瞪仇士良,慨然道:“阉贼,吾等南衙士人对圣上忠心耿耿,天日可昭,岂容你等屑小污蔑,你们阉党为了一己之利,上欺陛下,下除异己,勾结回鹘,祸乱中原,置百姓于水火,置国家于绝境,人人得而诛之,何有造反一说?别看你们现在得意,早晚有报应的一天…….”
仇士良越听越怒,直到最后已是面色狰狞、气息沉重,未等李训说完,便从身旁雷无水腰间抽出其佩戴的横刀,乘着李训说话张嘴的刹那,一刀刺入口中,幅度极小地划拉一下,又从其口中收刀而回,李训鲜红的一段舌头便挑在刀尖上从口中带出,拔、刺、划、收四个动作连贯迅速,一气呵成,用时极短!
李训张开的嘴尚未合拢,舌头便被仇士良挑了下来,最后一个“天”字的发音只发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只剩下空气流过声带的嘶哑声,以及鲜血从口中喷涌洒向地面的滴淌声,场面极为怪异凄惨……
不多时,李训便血尽倒地死去。
仇士良的武艺之高非常人所及,心狠手辣更为世所罕见,饶是从小习武的杜慎言,也被眼前的场景所惊骇。
韩约见结义兄弟李训已死,不禁悲愤交加,对着仇士良大声斥责:“阉贼,你佣兵自重,挟持圣上,把持朝政,迫害世人,欺压百姓,里通外贼,辱我华夏,你不得好死!”
仇士良也不多言,一刀从韩约天灵盖刺下,刀尖穿过整个头颅,从下巴处刺出,将韩约活活的钉在了地上。
人体的头骨是极其坚硬的部分,仇士良极其轻巧的一刀便将头骨贯穿,显是已练就极为强劲且集中的内劲。
传言,仇士良的武道修为,已经达到了惊世骇俗的超等高手境界,简直深不可测!
韩约被刺后并未马上就死,而是吃痛全身不断痉挛,但口中舌头被钉住偏又喊不出话,只能发出极为痛苦的“啊”、“啊”之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死透,场面极是凄惨。
剩余被擒的南衙官员见状,或伏地痛哭,或捶胸顿足,或挣扎欲拼,即使杜慎言一向不关心朝中争斗,也无法不被眼前的悲凉情势所感染,心中感概这些南衙士人平时看着文邹邹的,未曾想临危之时却也这般铁骨铮铮。
仇士良则已完全陷入狂怒状态,下令神策军诛杀含凉殿外剩余被擒的数十南衙官员和数百金吾卫将士,一场血腥杀戮就此展开。
杜慎言虽不明这次南衙谋反的原因,但刚才眼见这些人的气节风骨,心中已渐有敬佩之心,感觉之前自己对朝中局势的认知似乎有所偏差,当前朝中的争斗似乎非权力斗争、神仙打架这些简单的词汇字眼所能概括,眼前这些士大夫的所作所为,就并非像是完全为了权力。
因此杜慎言和其所率领的执戟卒行刑时,就力求一刀毙命,减少对方痛苦。
其他神策军将领可就没有杜慎言这般好心,特别是雷厌水,虽然先前作战时毫无章法、拙漏百出,但杀手脚被缚之人却悍勇无比,率部乱杀乱砍!
为了追求杀人效率,往往是在人身上随意砍一致命刀后,就任凭伤者在地上哀嚎翻滚,慢慢死去,自己则继续去砍杀下一人。
杜慎言见此情形,对雷厌水的厌恶更甚,默默率部跟在其后补刀,减少伤者痛苦。
不多时,含凉殿外剩余被擒的数十南衙官员和数百金吾卫将士便被屠戮殆尽。
仇士良兀自觉得未杀过瘾,又大声下令道:“神策儿郎们,听我号令,前出三大殿(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杀光南衙乱党!”
杜慎言心里一惊,思索良久,最终决心冒险向仇士良谏言收回成命,他知道自己尚只是正八品的小小牙将,在正二品的大阉仇士良面前依例是没有进言权力的。
且从方才的情形看,仇士良是个歹毒之人,杀心极重,如若进言不慎,恐有杀身之祸!
但他实在不愿再充当刽子手!
今日已屠杀众多南衙官员将士,而这些人平日里和他一样供职朝中,有些人甚至还和他相识,何况这些人今天所展现铮铮铁骨已令他生出相惜之情,他不想再看这些人死去,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事情阻止杀戮的继续。
杜慎言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仇士良身边,刚要行礼谏言,忽然含凉殿中有一威严且带有些许愤怒的声音传出:“仇士良,你今天还没杀够吗!”刚刚还威风八面的仇士良,霎时间骄横全无,忙不迭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跪拜,道:“圣上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