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九年(公元835年),京城长安……
十一月二十一日,已是小寒时节,寒风凛冽,冰棱挂树,万物冻结,杜慎言早早便来到了安善坊内的神策军执戟司公廨,今日刚好是他当值。作为执戟司最年轻的执戟,杜慎言的行伍生涯着实令人羡慕。
他十六岁募入神策军,军中武艺最重刀法、箭术,恰好杜慎言二者皆精。神策军的制式军刀是横刀和陌刀,横刀较短,佩戴兵卒日常操练的刀法是劈字诀,刀法讲究灵动迅捷;陌刀较长,佩戴兵卒日常操练的刀法是斩字诀,刀法讲究沉稳力劲。杜慎言是陌刀手,操刀时虽然也持斩字诀,但沉稳中灵动不失,迅捷下力道仍劲,走位飘逸,身形舒展,招式连绵,已是完全超越了普通的斩字诀。
杜慎言的箭术是另一扬名神策的绝技。普通士卒能引弓一百斤已可算得上军中力士,即使精锐若执戟卒,力大者也只能引弓一百五十斤。而杜慎言却天生神力,能拉开四百斤的超级劲弓,且射术精湛,初入神策军便在当年的全军比武中,创下引弓三百步外正中靶心的骇人记录,名噪三军。
杜慎言的刀法、箭术出奇是有原因的,他自幼随父习武,练得一手极好的“长空舞”刀法。在那个时代,“长空舞”是最为顶级的刀法,只由少数家族秘密单传、从不外传,长期习练,手、眼、身、法、步,都会超越身体原有的极限,不断达到更为完善的状态。以这样的武艺功底,再操演军中刀法,那自然会有举重若轻、事半功倍的效果。
得益于精湛的武艺,杜慎言的行伍生涯几乎是不停顿地晋升,仅二年,就沿着普通士卒、伍长、伙长、队正的路径被一路拔擢,现在更是被破格选入执戟司,担任正八品执戟,下辖二百五十名执戟卒,这些执戟卒都是神策军层层选拔而出的悍勇精锐。
随着职位水涨船高的,还有杜慎言的武道修为!
现在,年仅十八岁的杜慎言,已经跻身三阶高手的武艺境界,要知道,三阶高手,那可是正儿八经可以自称为武艺高手的存在了!
天下的武人中,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只有二成左右!
仅凭这一点,就足见杜慎言资质之逆天!
本来,杜慎言少年得志、前途无量,凭着三阶高手的身份,完全够他在神策军中混的风生水起,过上骄奢淫逸的生活。
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注定要将杜慎言的命运彻底改变!
早上过得还算平稳,但将近中午时,同值的执戟雷厌水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杜慎言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他平日素来不喜欢这位同僚,雷厌水没有多少真本事,混在执戟司当中完全是滥竽充数,平日里全都仰仗担任左神策行营行军司马、执戟司都指挥使的兄长雷无水的照顾,却无自知之明,总喜欢人前摆出一副官架子,非常跋扈。不知道这次又遇到什么事,如此一惊一诈。
雷厌水倒是没察觉出杜慎言的厌恶,直直地从门口跑上前来抓住杜慎言的手臂,道:“不好了,宫里出事了,仇护军让我们赶快带儿郎们入宫!”说着便要把杜慎言往外拉。
杜慎言大吃一惊,挣脱开雷厌水的手,道:“执戟司依例只负责刺探情报、刺杀政敌等外值任务,宫城禁守应是长剑都的职责,今日缘何破例?”
雷厌水显然是因为刚才的疾跑未能调整好气息,说话也随着气息紊乱,道:“没……没工夫解释了,那边……那边出大事了,快……快……”
杜慎言见这平日里骄横惯了的小人,如今这么一本正经的急起来,倒也对他的话信了大半,道:“那立刻集合司内当值的儿郎,我们分头召集各自的部伍……”
雷厌水是典型的草包,一遇事便慌里慌张,心里全没个主意,听到杜慎言说要召集各自部伍,就欲急急忙忙冲将出去,杜慎言心想这人关键时刻也忒没脑子了,急忙喊住他:“先别走,我还没说完。你准备怎么和你的部下说?”
雷厌水想也不想地回答道:“那还能怎么说,当然是说宫城中已出大事,奉仇护军之命带领执戟儿郎,入宫听命。”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杜慎言忍不住骂道:“这次出值不比寻常,宫城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牵发士卒的敏感,你直接说宫城中出了大事,需要执戟卒入宫听命,不是扰乱军心吗,大伙现在都不知道宫中出了何事,谨慎者会想此去是否符合规矩,胆小者会想此去有无性命之虞,就算心思淳朴者,也会被周围狐疑的气氛所感染,这样我们用兵的效率就大大降低了。”
雷厌水听了,忍不住击掌赞叹,道:“好有道理,老子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多,早就看出来你小子文武双全,俺老雷的眼光果然没错,哈哈哈……”
杜慎言又皱了一下眉头,急忙打断雷厌水的殷勤谄媚,道:“现在不是互相吹捧的时候,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和士卒们说吧。”他心里总是讨厌这号滥竽充数的小人,不愿与之亲近。
雷厌水倒是对打断不以为意,不知是没有觉察到杜慎言的厌恶,还是对这种厌恶毫不在意,只是傻乎乎地问道:“对,该怎么说?”
杜慎言以手托腮,在屋内踱了两步,忽然转身说道:“有了,军舞!”
雷厌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地问道:“军舞,什么意思?”
杜慎言心想世间怎有如此蠢货,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执戟司的军舞是否为陛下所喜?”
雷厌水依旧不明就里,答道:“对啊,所以陛下每年岁末设宴款待群臣时,我们执戟司都要入宫表演军舞,但这与当前有什么干系呢?”
“表演军舞时是否全副戎装?”杜慎言并不理会,继续发问。
“这还用说吗,表演军舞,如果不手执刀剑长枪,身披明光重铠,如何显现我神策健儿的矫健身姿,但这些和我们领兵入宫没什么干系吧?”雷厌水有点不耐烦起来,声音不由地高了几分。
杜慎言笑着说:“那如果我们以向陛下献军舞为由点兵进宫呢?”
雷厌水方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你小子果然鬼点子多,我哥没看错你呢!我们赶快分头整军进发吧!”
.......
二人以献军舞名义整军安抚好军士情绪后,各领二百五十骑,出安善坊先后沿朱雀门大道、承天大道向大明宫的丹凤门前行,行至离门约六百步时,望见执戟司都指挥使雷无水正统领数十神策兵,在门前与数百金吾卒苦战。
双方均着明光铠,相互辨认全靠盔翎,神策兵戴红翎,金吾卒戴金翎。杜慎言放眼望去,神策兵已收缩成一个圆形阵,外面叠着好几层金吾卒。
金吾卒正在一名都尉的指挥下,以轮战之法消耗神策兵体力,神策兵虽勉强保持阵形,但体力已然不支,不停地有军士伤亡倒地。
眼看形式危急,兄长遇险,雷厌水按捺不住,领着自己的二百五十骑冲将过去!
对方的都尉极是沉稳,在保持对雷无水的压力的情况下,派出三百余金吾卒一字排列列成陌刀阵,又命前排军士将所带长枪斜砥在地上,制成拒马,迎战雷厌水的骑兵!
雷厌水的执戟卒骑马冲至金吾卒阵前,或被长枪连人带马刺成肉串,或被数百把九尺陌刀组成的刀墙劈成碎块,伤亡惨重,攻势受挫。
而雷无水承受的包围则分毫未减,不多时身边只剩十余名士卒,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