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乔瞬游突地上前,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凄凄,半晌,才幽幽道:“你……你真是我娘?”
苏凄凄瞪大了眼睛:“谁是你娘?我……我根本没有儿子!”她顿了顿,突地恍悟,喃喃道,“这是在梦中,自不用当真……”她咬紧牙,“对的对的,这些只是梦罢了……”
如果你……你真的是娘……
为什么……为什么从小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要装死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么多个为什么,他却连一个都问不出口。
乔瞬游怔怔看着她,张开口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苏叶也在一旁沉默着,不知心思为何。
苏凄凄抬头看着乔瞬游,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也忘了哭,突地道:“那在梦中……谁是你爹?”
乔瞬游沉默了半晌,突地开口道:“我爹……是当今的七王爷。”
苏凄凄骤然变色,尖叫道:“我不是你娘!”
乔瞬游深吸一口气:“……你……你是不是苏凄凄?”
“我是苏凄凄,但是我不是你娘!”她抱着头大叫道:“不!不!除了‘他’,我不可能嫁给其他人!不可能!”
乔瞬游突地变色,脑中仿佛有一道白光闪过,他猛地上前道:“‘他’?‘他’是谁!”
他心中有个预感,这个“他”,或许就是关键所在!或许……就是苏弈之这些年苦心遮掩的……他的亲生父亲!
苏凄凄一把把他甩开,径自捂着头尖叫,表情越发惊恐,手用力地捶着头。乔瞬游怕她伤害自己,连忙上前要阻止,突地苏凄凄猛地抬头,眼神已然一变,变得沧桑寂寥,带着幽怨之气。这眼神很是熟悉,乔瞬游一呆,当下退了几步,嘴巴颤抖着,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十年以前,那一身素衣的女子就是这样日夜蜷缩于空房之内,眼神幽怨郁郁,不得笑颜,更不曾关注过身旁的小小孩童,惹得乔瞬游自小心结便生,更因误会而深恨上了苏弈之,做下生平憾事。
凡此种种,竟由怨生。
满面沧桑的苏凄凄望着乔瞬游的神情,知道他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不由长叹一声,苦笑道:“我这疯病又发作了,竟在这节骨眼误事。”她回身看向墓碑,满目凄然,不复方才的稚嫩疯狂,却带着刻骨的哀伤,“便是这疯病,让我无法全力救回小苏……”语至此处,哽咽起来,再无法说下去。
苏凄凄语气神态,再无一丝遮掩。苏叶在旁默然观察,乔瞬游却已经呆了——那神态,他自是熟悉的。
他呆了半晌,才慢慢上前一步,眼睛不敢稍离苏凄凄,颤悠悠道:“娘……”
——到了此刻,他才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女子,确是苏凄凄无疑。
满眼沧桑的苏凄凄静静地看着白衣公子,目中闪烁,半晌,她闭上眼睛,转过身去,面对着墓碑,冷冷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我的儿子,不会伤害小苏。”
乔瞬游犹如被一捅冰水兜头浇下,僵住,张开口,半天却无法反驳。
她的目光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地变狠,指着他:“我说过,我不允许你在这里!”
白衣公子早就失却了平时冷静自若,乔瞬游失魂落魄,什么都没想,就在此时,苏凄凄抢步上前,正要拉乔瞬游强行出阵,四周白雾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啸声,其声之尖厉霸道,直入云霄,三人皆是一震。
乔瞬游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看着苏凄凄,而苏叶一皱眉,看向啸声之起之处,苏凄凄却猛地收了收,脸色大变。
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苏凄凄望向白雾,直起身来,脸露焦急之色,竟然也没再强逼乔瞬游离阵,只是咬牙看着乔瞬游,料想自己再次硬逼,恐怕反倒会弄巧成拙。雾内啸声更急,事情迫在眉睫,苏凄凄一皱眉,转头看向一旁的白瓷少年:“你可是小苏收养的义弟苏叶?”
苏叶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苏凄凄从怀中取出两张封口信函交予二人,闭上眼睛:“这是小苏临死前要我交与你们二人的。”
她看着乔瞬游,目光冷意虽在,但冷意之下却闪烁着复杂的神态,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首次柔下了语气:“小乔,你若对我还有一丝敬意,你便乖乖听我的话,速速离阵,休要任性。”
语气沧桑温和,竟如慈母。
乔瞬游身躯一震,双眼立时红了。
“如果你不离阵……”然而苏凄凄话语一转,冷冽如冰,“你既杀小苏,你我母子之情尽消,我下手绝不会再容情。”
乔瞬游脸色刷地惨白得几无血色,默默不语。
苏凄凄心中复杂已极,咬牙转过头去,身影一闪,已然消失在白雾中了——不知阵中出了何事,竟然让她就这样抛下二人离去。
乔瞬游立于原地不动弹,方才见到苏凄凄,又是欢喜又是心痛,但却没想苏凄凄竟绝情至此,不多看心心念念为她报仇的儿子一眼,也不愿解释诈死缘由,其中温情,竟不如苏弈之半分。
他转头望向苏弈之之墓,惨然一笑。
世界上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爱着他,没有人是他的亲人。
是的。
唯一关心着他爱着他的亲人,就在他那么说的时候,被他亲手杀了。
念及自己二十几年来的悲苦仇恨,竟如一场荒谬绝伦的笑话,五年前的夏口之火历历在目,犹如地狱业火,让他五内俱焚,一时间万念俱灰,竟然仰天大笑一声,笑声中的自厌悲苦之意,萧索已极。
苏叶方才在一旁旁观,不言不语,这才得了信函,转头见乔瞬游的神色,目中闪烁一下,竟然升起兔死狐悲之感,低头轻叹一声,见乔瞬游已然失神,便挑眉道:“……你不拆信么?”
乔瞬游恍若从梦中惊醒,看向手中信函,咬紧下唇,深吸一口气,这才打开信函。
苏叶也立时打开。
乔瞬游手上的信写着:“不可伤南宫家之人”
苏叶的信上赫然是:“防备南宫家之人”
两张信白纸黑字,简洁明了,却相互矛盾,充满了谜团。
乔瞬游万想不到苏弈之临死之迹,竟会留给他这八个字,不由一阵茫然,喃喃道:“南宫家……哪个南宫家?”
然而,在白衣公子的背后,白瓷少年的脸上却出现了复杂的神情,眸中闪烁了下,但却又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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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凄凄身影犹如鬼魅,不多一会儿,便已到达啸声所发之处,轻抬手臂,此处白雾立刻退散开来,退出方圆之地。
白雾中的红影犹如火焰,立时显现了出来。
冷羽珏在五步开外冷冷看她,身边架着一位面色惨白的青衣男子。
苏凄凄点头道:“你果然信守承诺,将他带来。”她沉吟道,“要救他,必须要将他一人独自交与我。”
冷羽珏沉默一会儿,目光如电,冷然道:“方才我以自己相试,你立时就可接续断骨。为何不当场治疗,要将他带走?”
苏凄凄知道冷羽珏还有疑惑,便道:“断骨可续,但他左手只余白骨,非神仙之法不可医治,而且,此法……”她盯着冷羽珏,“你绝不可以跟在他身边,否则他会有性命之虞。”
若以冷羽珏以往脾气,定然已经勃然大怒,不管不顾,也要跟去。
但此时心挂靳越伤势,冷羽珏竟收起以往脾气,只是盯着苏凄凄,双目冷冽,犹如冰雪,半晌,才将昏迷的靳越交给苏凄凄。
红衣女子道:“他若有一丝损伤,我定要你满门不得好死。”
声音冷冽,却没有,一点额外加重之音,仿佛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不是特别威胁。
苏凄凄笑,眉眼带着清丽,然而眉角边的皱纹却透露着沧桑:“之前我不是自愿服下‘言蛊’,发誓必然不会动手加害于他,并努力替他治疗左手了吗?”
言蛊为苗疆秘法,专为誓言而生,若违背誓言,则万虫噬心,死得不堪入目。
原来之前苏凄凄竟以“言蛊”发誓,难怪戒心深重如冷羽珏,肯放心将靳越交与此人。
“不过……就算如此,你此举也很是冒险。”她抬眉道,“我可以救他,自可以杀他。若那时我拼着言蛊的诅咒不管,也要杀他。如他身死,你又该如何自处?”
冷羽珏竟然没有任何犹豫之态,只是冷冷一笑,漫不经心道:“左右不过是同生共死,何足挂心?”
她虽语带威胁,心中焦虑,但念头却是简单而坚定。
同生共死——万般机心,也抵不过这简单一句。
犹是,她左右决断,不曾犹豫。
这一声话语,如同醍醐灌顶,苏凄凄看着红衣女子飒爽英姿,脑中往事纷涌而来,不由低声道:“我与我姐姐二人,竟不如你万一。不愧……”
不愧是我苏门女儿。
姐姐,有女如此,九泉之下,你当安慰了。
苏凄凄起身抱住靳越,淡淡道:“半月之后,我定还你一个安好无损的情郎。”话毕,身影一晃,已然不见,白雾重新涌了上来。
红衣女子闻言“呸”了一声,嘟噜道:“情郎你妹!”话语间犹自狠狠,但两颊却微微有点发热。
若靳越见此难得情状,定会弯起月牙眼,笑而不语。
只是……
红衣女子望向白雾之中,眼中复生杀气。
他定要平安回来,不然,她要这世间,以血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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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凄凄架着青衣男子,不由转头去瞧他面容。
靳越双目紧闭,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皱着,好似有无限心事。然而虽持这般稳重之态,但实际年龄也不过与乔瞬游一般大小,眉眼间的清雅风流,更胜那位白衣公子。
这眉眼……
白衣女子想到一人,突地心中一痛,复又一狠。
冷羽珏决断甚快,粗中有细,虽以靳越性命冒险,却依然留有后手。
只是,冷羽珏,你终究信错了人,靳越不会死,他的手也的确会好。
但是。
但是,他却会生不如死。
苏凄凄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青衣男子,不由叹了口气。
小孩,莫要怪我心狠。
世间轮回报应,有因有果,既然前人种下了因,便只能由你来偿。
她双目望向前方,凄然沧桑,但心中却有四个字在燃烧,犹如地狱业火。
这四个字,也是她带走靳越之后的目的地。
灵剑山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