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进入深夜,当我来到了高墙外的屋子里时,熟悉的赤发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伊卡尔背着长长的铳枪站在小屋的入口,入迷地盯着小屋墙上的骨质号角。我顺着他那迷离的视线仔细打量这个乐器,实在无法搞清楚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伊卡尔把手放在下巴上,宛若学院的导师般,对这号角评头论足。
“你看,‘大肠’怎么样?虽然比不上我家里那个精美的铜质号角‘喉咙’但是这粗犷的气质依旧让人着迷不已。”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还有,别用那么糟糕的名字去命名无机物,这样处理遗产的时候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呵,你这家伙真是缺乏艺术的眼光。你难道看不出这乐器的美丽之处吗?那疏密有序的构造,坚硬的触感,美丽的形状。我能想象他的父亲为了造出他,到底忍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就好像历经痛感生下的孩子一样。”
“首先,人类不可能生下无机物,第二,男人并不能生孩子,第三,就算是女人,也生不出这么锐利的东西…。你到底要我吐槽你多少次才好?”
伊卡尔对于无生命物体的热爱已经远远超过了兴趣爱好这种范畴,再加上他那恶心至极的命名品味,基本可以将他的言行归入变态的行列。
再深究下去的话,我的脑袋会痛。所以我打算无视搭档这弱智的言行,直接开始正事。
“先不说这些了,你看过了那尸体了?”
伊卡尔往小屋正中央撇了撇嘴,借着黯淡的烛光,我看见了那具尸体。
白色的连衣裙下,失去生命的少女睁大了死气沉沉的瞳孔。她的脖子缺了一大块,右手伴随着右肩也不翼而飞。浓厚的血迹顺着脖子流下,在左肩上形成了一滩黑色的血块。毫无疑问,脖子上伤口是致命伤。
女孩的遗物被平摊在她尸体的旁边。一串塔里姆银币,一支钢笔,一个写满了东西的小字条,一罐香水和一支蝴蝶结。据目击士兵所说:两天天前,这个少女不知道为什么翻进高墙之中。在士兵听到喊叫,赶来查看的时候,受害者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也是听士兵有提到,这个女孩的妹妹罹患重病,平时都是她打着各种苦工,供养自己的妹妹看病。
我阖上了女孩的双眼,拎着破烂不堪的连衣裙把她翻过身去。在她背后有着好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当我把目光移到她的脖子后方时,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凉气。
女孩鲜血淋漓的脖子上有一道牙印,毫无疑问,那是属于人类,至少是类人生物的咬痕。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伊卡尔站在我的身旁,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尸体。
“这些伤痕给出了很多信息。”伊卡尔说道“根据齿痕,可以看出这玩意儿的头至少是属于人类的。脖子被要得残缺不齐,证明这生物的嘴可以张开到难以置信的程度。它的牙齿锋利,咬合力极强。另外,它的爪子也很锋利,甚至可能不止两只…。”
屋内的烛光随着微风摇曳着,给伊卡尔的话语更加增添了几丝恐怖。
“根据伊卡尔你的说法…”我接着伊卡尔的话续道:“或许这生物的臂力也及其强悍,你看肩膀那边破碎的伤口,这不像是咬下来的…反倒是像是撕扯下来的。”
“嗯…你倒是进步了不少。”伊卡尔点了点头“把尸体毁坏成这样的人形生物…………不像是蛾魔,也不是什么屠尸者。这附近是平原,还紧紧靠着俄亥斯边城,所以更不可能是活尸…。”伊卡尔边说着边俯下身子,再度检查起伤口来。他轻轻拂开了女孩的头发,仔细观察着凝固的血迹。干涸的血渍中似乎有着什么异样的东西,在黯淡的烛光下显现出幽幽紫色。
“或许我们都搞错了什么。”我说着“仅凭咬痕就确定是人形生物是不是太武断了?顺带一提,我也觉得传言不靠谱,他们说杀人的是莉塔鬼魂,换言之就是有着莉塔样貌的异形。但是,目击者中根本没几个活人,我怀疑这事情压根就和莉塔无关…。”
“并非无关,铳剑士。”门口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我亲眼见过那怪物的样貌,它至少有着莉塔的外观。”
门口,摘下了帽子的男人朝我们点点头。他是托鲁萨夫。提恩,边城骑士爵。
我站直了身子,刚想行礼,结果被骑士爵的眼神所阻止了。
“停下来吧。”骑士爵说道“如果铳剑士阁下们有空,能否随我出来一下?我有些话想要和你们说。”
“不能在府邸中说的话?”我微微歪头。
托鲁萨夫轻轻点头,我转身望向伊卡尔,后者随意地摆了摆手。
嗯,他看上去根本没空。
我随着骑士爵走出了小屋,屋外高墙之下,荒芜的土地渲染着朦胧的月光。托鲁萨夫走在我的前面,脚步越来越缓。
“那天白天。”骑士爵轻声说道“我握紧愤怒的双拳,在哭泣中将她下葬。但是当我在守夜的时候,她从棺木中爬了出来。”
我未置一语,跟在他的身后。
“那会儿,我还以为她复活了…可是看到她的下半身时,我吓得不轻。哈哈,这不该是一个骑士应该说的话吧。”
托鲁萨夫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那是多么可怕的怪物啊,我挚爱的莉塔,她原本那纤细的双腿不见了…在下半身长出了一个大肉瘤,肉瘤中又长出了好几只手。她带着恐怖的微笑望着我,周围的人们和我一样被吓得屁滚尿流。我们当时发疯一般的逃离了这的住宅区,然后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没过几天,这里就传来了各种噩耗,为了不让这事情继续下去,我选择用高墙封闭了这里。”
我一言不发,而骑士爵继续叙述着。
“那之后,我也做过很多努力…我虽然深爱着莉塔,但是作为骑士爵,我还是得铲除这个怪物。我先找到一队边防骑士,可是他们通通进去成为了她的食粮。那之后,我想过要上上级报备,派出高位骑士,甚至是恳求帝法骑士来处理这件事情…但是我父母是根深蒂固的保守派,他们不允许事情发酵到上面。”
我点点头,仍然未置一词。
“然后,对于我来说,能做的事情只有一种。我拜托流浪骑士,招聘铳剑士,甚至相信装神弄鬼的疯子。还有人用美妙的话语骗我,说他能让莉塔恢复原样…当然,大部分骗子被关了起来,而进入高墙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也听说这之中或许也有某种阴谋,毕竟我也见过一些事情,有些伤口很显然是人为的…”
我眨了眨眼睛,望向骑士爵,后者露出了哀伤的笑容。
“我猜猜,铳剑士,有人让你不要去…或是威胁你不要去查清楚真相?”
我的嘴角动了动,认真地望着他。
“我会查清楚真相,就是这样。”
“说得好像我的委托给造成了多大困扰似的。铳剑士,若是你遭遇了什么危机生命的事情,我允许你丢掉我的委托。”
“丢掉你的委托?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不知道。”托鲁萨夫忧郁地笑了笑“我甚至不知道是否要杀了那个怪物。铳剑士,说到底,查明真相只是我的任性。若是你真的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威胁,我允许你逃跑,或是毅然决然地把她和那里都消灭…当然,你这么做或许得不到我的报酬,但是我想我会给你一点补偿………毕竟这是扉内之事。”
我和骑士爵一时间都沉默了。
“诺伽尔阁下。”
这位骑士喊了我的名字,我微微点头。
“我不相信莉塔是拜姆。”托鲁萨夫轻轻地说“我和她在边境的村庄相识,她那时照顾了受伤的我,一路把我送回了军团。但是我却没有保护好她的村子,她的亲人,最后也没有保护好她。”
“嗯…”
“你们见多识广,诺伽尔阁下。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莉塔会变成那副模样?这之中,真的会有其他人…”
“我基本确信如此。”我打断了骑士爵的话语“人类不可能平白无故变成异形,这之中肯定有第三者下手。而且,你和莉塔的结合,我想多半是第三者下手的诱因。”
“嗯………”
“托鲁萨夫阁下,我也有一个问题。”
“请讲。”
“你当真什么都没有察觉?”
我用冷冽的目光探寻着他的瞳孔,回想起这一天在俄亥斯边城遭遇的一切
“你什么都看不见吗?凝结在你身边那些银白色的绞索?”
竭力厌恶莉塔的保守派父母,狂妄无度的汉克,焦躁的瑞迪克以及一无所知的莱拉。
这些东西都指向了一种可能性,哪怕是涉世未深的傻瓜,也能看清其中的奥秘。
我不信骑士爵比伊卡尔还弱智。
骑士爵凄然一笑,在荒芜的草地上走了几步。最后,他的视线和莱拉一样,都停在了我的腰间的‘一式铳剑’之上。
“察觉了的话我该怎么做?”他指着我腰间的一式铳剑“用这个解决?”
“这是用来对付怪物的。”我摇摇头“你是骑士爵,你知道对付人类有更多的办法。”
“不,你知道吗?诺伽尔阁下,其实我并不担心这个,而且,即使你查清了的那个真相和你我所推理出来的真相一样,我也不希望你插手。”
“为什么?”
“因为这是扉内之事。”
骑士爵忧伤的笑着
“你懂的,俄亥斯这儿的土话,扉内之事。”
“就是因为他们是你的亲人?或是为了那狗屁的家族荣誉?你选择这样做,这样做对你来说真的…。”
“不,你搞错了。”托鲁萨夫摇摇头“并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为什么?那你雇佣我们查清真相的意义又何在?”
托鲁萨夫转过身去,缓缓地朝边城那儿走了几步。我原以为他会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走掉,但是骑士爵突然停下了脚步,再度转头望向我。
“我之所以雇佣你。”他说“是因为在你的瞳孔中,我看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在我的骑士时代,很多人都说铳剑士是一群利欲熏心的野狗。但是一位学院的导师却和我说,铳剑士虽然自私,但是他们却像一面镜子。若是你能直面他们,便能从他们的言行,他们的瞳孔中望见自己,望见真实的自己。”
骑士爵话锋一转,眨了眨眼睛。
“在被这事情纠缠了半天的我,终于从你们身上找到了我自己。你明白吗?对于这事情,我其实也很犹豫。杀了怪物?或是永远掩埋下去?查清真相?或是找个机会将那抹为齑粉?我整夜为这件事情纠缠不已,我知道这其中涉及了我不想了解的东西,作为骑士爵的我害怕把这个盒子打开,害怕让某些事情,某些扉内之事,重见天日。”
“但是和你们交谈的那一刻起,我却重拾了查清真相的信心。你作为陌生人,确是第一个不相信莉塔是拜姆的人。从你的瞳孔中,我仿佛有看清了自己作为情人的责任。所以我雇佣了你们,希望你们查清楚真相……但是,真相是否大白并不重要,我只是希望自己能补偿一点莉塔……。你能明白吗,铳剑士?”
我望着托鲁萨夫,没有回答。但是我想我能够明白。
“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托鲁萨夫哀伤地笑了笑“我想我只是打算惩罚自己。我父母不喜欢继承了哥哥爵位的我,汉克他恨着我,瑞迪克则是总为这样碌碌无为的我着急。就算我被取代了那又怎么样?就算我死了那样怎么样?我这一生是多么失败啊,失去了爱我的女人,又保护不了我爱的女人。这样的我活该被惩罚,被取代…。你明白吗?铳剑士,这并非是我家族的扉内之事,而是我个人的扉内之事。你不该管我的事情。去吧,在珍惜自己性命的前提下找出真相来,不要来管我,诺伽尔阁下。”
我望着骑士爵,用那彷佛能洞穿他心灵的眼神望着他。对于他的这番话,我并没有同意,也没有认可,更没有接受。
“我不否认。”漫长的沉默后,我说话了“但是,你说这是属于你的扉内之事,那莱拉又该处于什么的位置?她和我不一样,并非是扉外之人。若是你就这么死了,那她又该怎么办?”
我的话语宛若利箭刺向了骑士爵的胸口,寂静再度统治荒芜。
作为铳剑士,我本不应该涉及这么多,但是我也没有理由不去阻止悲剧的发生。
托鲁萨夫望着我,眼中那本该更加坚定的决心再度化作了迷雾。他的肩膀颤抖着,嘴角边露出了苦笑。
月光洒落大地,将我俩的影子映成了平行的模样。在那之后的寂静里,我就这么望着托鲁萨夫。在这期间,他没有说话,没有回应,更没有做出决断。
然后,当他眼中的迷雾散去之时,我确信他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是个不称职的情人。”托鲁萨夫苦笑着“但是,在不称职父亲的这个行列中,我或许还能挽救一下。”
我点了点头,嘴角边微微勾勒出一丝笑容。
我确信这笑容与他无二。
PS:马上就是最后一章或是最后两章了,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