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直沉心工作,到三十岁才有我,这在那个年代,在我们这座南方小镇也算是新鲜了,好在爸爸一直性子好,凡事都尊重她的决定,所以两人并没有因此产生矛盾。不过我想爸爸还是很盼望自己的孩子出生的,从他打小就宠我便可以看出来。一般的人家是严父慈母,而我们家却正好相反,自小创了祸,比方说打破热水瓶什么的,我都会偷偷告诉爸爸,然后他就会悄悄买回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回原处帮我瞒母亲。幸而我打小懂事,不然非被他惯坏不可。
突然,菁菁捅捅我,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神太久了,我连忙站起身来,她小小声地提醒:“背书。”我不紧不慢地背完了《出师表》,老师神色古怪,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挥手示意我坐下,继续上课。我也收敛心神,抄起黑板上的笔记。我有个奇怪的习惯,从不做语文笔记,但现在为了不激怒老师,我还是装模作样地写写画画。
晚自习分两堂,第一节各科老师轮流授课,第二节大家自习,中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尘尘拍我的肩膀:“姐姐,我们知道你很强,可也没必要背出整篇课文寒碜我们吧。”“你表恐吓我。”我花容失色,“难道她没有要我背全篇?”“书语,我还没来得及说第二段,你就开背了。”菁菁一脸同情。
天啦,我要疯了,小陈老师一向觉得我恃才傲物,甚至拿我比过杨修,我要真有那分才,我也就认,关键是我任书语何德何能啊。
“死定了,小陈不知道要怎么腹诽我呢。”我垂头丧气。
“怎么蔫头搭脑的。生日快乐。”一件小小的玉犬在我眼前晃荡。
“你怎么知道我属什么?”我惊讶的抓住挂件,呵,雕刻的栩栩如生,价格应该不低。
“十三余。我怎么就不知道了。”萧然乜了我一眼,狭长的单凤眼几乎飞入鬓间。
我恶意地微笑:“我所说的十四是虚岁。不属狗。”
“那你属猪?倒挺小的,这个先收着,下回我拿只猪来换。”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你家卖挂件啊。”我笑,把它放进包里。
“任书语,你什么时候小了一岁啊。” 陈瑶珈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皮笑肉不笑。
“就是刚才。”我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笑嘻嘻地对萧然做了个鬼脸。他愣了一下,意识到我刚刚在逗他,也笑了起来。
“呦,我这什么时候成风水宝地了,这么多贵客降临。”菁菁抱着一摞英语练习册走进教室,“书语,帮我发一下。”
“好事从来都想不到我。”我叹气,认命地站起身来。
“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你又认不清班上的同学。”我谢绝了他的好意,笑着抱着练习册走开,不理会陈瑶珈难看的脸色。
下课铃声还没有响,我就早早地收拾好东西,乡下的中学,设施简陋,教室里连电扇也没有。近六十号人挤在一起,空气烫得足以洗桑拿。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我简直是度日如年。要不是学校强令要求快班的学生一定要上晚自习,我一早就跑回家去了。菁菁不同,暑假补课时我和尘尘就笑她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惹的她追着我俩作势要打。她正对着物理练习册冥思苦想。铃声还没有落下,我已经冲到了通向校门的林荫道上,真不明白,我有这速度为何五十米还是跑不及格。
门卫大叔在门口大笑:“又是你,任书语。”我几乎是在这所校园里长大的,学校的教职工大多认识我。
我嘿嘿的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地快步走出校园。外面的空气都分外清新。
奶奶已经做好了鲫鱼汤等我,自从她不知从哪篇文章上看过“多吃鱼有利于脑子发育”的论断后,每晚的鱼汤就成了雷打不动的夜宵,天长日久下来,我已经看到鱼汤就胃口全无。可我不敢伤奶奶的心,只好捏着鼻子喝下去,其实那时在我看来,中药都比它好喝。可能是我作戏作的太像了,奶奶误以为我很喜欢喝鱼汤,每天准备的更加带劲了,我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奶奶才是我们家最爱喝鱼汤的人,可是每次她都舍不得,要留给她最疼的孙女。每每念及此事,我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作业早已利用课间时间做好了,我趁时针还没有指向十一点,迅速掏出英语竞赛书开始做练习。我的英语并不是最好的,教英语的赵老师力排众异,把这个竞赛的名额给我是承担了一定的压力的,再怎么说,我也不能砸了她的招牌。
爸爸送了杯牛奶进来,跟我说了几句学校的事。说到我们班新来的几个人,他皱眉说都是一帮纨绔子弟,让我少搭理他们。我哭笑不得,我想巴结他们,人家还未必稀罕哩。但我不想跟他辩驳,连连应声,借口我要做听力,把他送出门外。我只觉得好笑,是不是所有的老教师都对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看不上眼?是鄙夷还是嫉妒?
不管不管,english 最大。
整个初三我几乎都没沾过床,困了就趴在桌上眯一会儿眼,醒了再接着做题。别人只看到了我站在高处的意气风发,又岂会知道在人后我付出了多少汗水与努力。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只长肉不掉膘,就要归功奶奶对我无微不至,见缝插针式的照顾。那个时候镇上还很少有人家装空调,父母都是普通教师,我上初中后,为了方便我念书,他们凑钱买下镇上的一处房子,而后家里的经济状况就相当紧张,也没什么余钱装空调。奶奶就把原先准备给她住的坐北朝南的房间坚持让给了我。夏天从屋后汲来井水给我洗脸降温,冬天则早早准备好暖脚炉和热水袋。可以说,那个时候,我除了读书,什么事都不必操心,只要说一声,奶奶就会帮我把一切都料理好,无论是我想的还是没想到的。
政治老师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子走进来,眼角眉梢皆是抑不住的笑容。
“同学们,这次月考我们班又是全年级第一,均分比七班整整高四分!(六班七班都是快班,两个班的任课教师常常明争暗斗),任书语同学这次还是第一,95分,大家好好像她学学,人家哪门功课不是第一?……”
我习惯性地低下头,随意翻着手里的政治书。
“像她学?政治课写数学试卷?”菁菁不以为然。
我耸耸肩,一脸“我也没办法”。结果这个貌似温柔的女人很毒辣地掐了一下我的胳膊。
试卷是一个个自己上去拿的,我又一次接受众人的“瞻仰”,我抓着试卷,面色平静地回到座位,菁菁对我竖起大拇指,盛赞我的宠辱不惊。她再次成功穿越生死线。
老师开始讲评试卷,什么商品货币无聊的要命,害得我背的那么辛苦。他却讲得津津有味,选择题的每一条选项都详细的讲解给我们听。末了,他盖棺定论:“正常情况下,如果想考九十分,选择题错误必须控制在三题以内,要想九十五分,那就不能错!”
“不对!任书语就错了两道。”菁菁眼尖,抓着我的卷子大声反驳。
“不能用正常情况判断她,你们能后面只扣一分吗?”老师叹气,班上的同学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