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岁月里的茅台》
那是一瓶许多许多年前的茅台酒,通常是被外公锁在家里的小柜子里,老早外公在部队工作的时候去北京开会,老首长送的,过了许多年,他也没能喝完。
后来我就要去上海了,去读我的大学,外公高高兴兴把酒拿出来,说怎么着也得喝两杯,对于我,他向来是舍得。
外婆和外公在军营里相识,那年头文化人太少,外公读的书已经算得上浩如烟海,在文职工作上步步高升,后来和外婆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我的母亲是第二个女儿。
但那时部队条件是不能和现在相比的,有一年外婆带着母亲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首都大院探望。在北京,母亲什么也没见过,那里有芒果这种奇怪的东西,还有奶糖这种好吃到不行的零食,外公也算是个小首长了,可一个礼拜工资就给花的精光。
76年唐山大地震,外公带队前往灾区抢险,中途的一次余震引发车祸,他就这样在北京的军区医院躺了十年,外婆陪伴了他十年。
病情渐好后领了残疾证转业回乡,外公在银行当行长,外婆在纪委当主任,有长官邀请他们两人回首都工作,外婆拒绝了,她放不下家中的担子,这才有了我。
外公是个温和似水的男人,外婆是个性如烈火的女人,这是一种巧妙的结合,并且他们都很偏爱我,两个老人身体也都很好,外公每天都要绕县城走上两圈,外婆还经常来我家帮忙做些家务,他们都是闲不下的人,早年如何的艰难困苦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了,反而不适应。
我不追星也没什么偶像,但外公外婆在我心里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是那种高大的闪动着光辉的人物,却又是我最亲近的家人。
拿起桌上小杯一口干了,我咂咂嘴,外公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一拍桌子。
“好酒!”
《时光裂缝中的雪花》
和家乡的朋友有散步的习惯,这也是我们的一种娱乐方式,边走边聊,肆意谈笑。
13年的夏夜,我和几个小老弟在街上慢悠悠地走,扯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其中有一个男孩叫小羊,是我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也是我曾经的初中同学。
走到一半小羊看了眼手机,他急匆匆凑过来和我说,“诶,你知道谁回来了吗?”
我伸出脑袋瞅了眼屏幕,一拍大腿,“卧槽,胖子回来了。”
胖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胖,他窝在烧烤摊的白色塑料椅里,胖的快溢出来了。
我们有三年没见了,其实从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会他还常欺负我来着,虽然我确实弄坏了他好多台游戏机。
他父亲是一名海员,常年漂泊,他初中毕业紧随其后,也成为了一名海员,常年漂泊。在碧波浩淼的大海上工作,工资是很高的,可是有钱也没地方花,接触到的人很少。
胖子看见我,高兴地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我也很高兴。
在场的还有其他几个男女同学,都是当时关系交好的,我那天穿的很滑稽,一身黄色的沙滩套装,还戴了顶白色的草帽。
胖子一把拎过两箱雪花啤酒,一个劲问我要吃什么,随便点,我那会酒已经戒了,我说今天就陪你少喝两杯。
喝着喝着两箱酒就空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雪花也很好喝,我们还吃了一桌的烤串和三大锅龙虾,毫无姿态地调笑着少年时的往事。
我喝的东倒西歪状若癫狂,我迷迷糊糊看到了正午才会出现的灿烂阳光。
我站在教室门外,老师说我上课讲话,让我出来罚站,我隔着窗户给胖子递纸条,他那时候还没那么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猥琐,像个喜剧演员。
阳光打在地面上,我把头探出走廊外,远处的操场上有班在上体育课,校园里的大树在摇摆,叶子很轻,阳光很重。
教室里都是很熟悉的幼稚面孔,老姚在讲台上背对着大家写板书,字迹工整又漂亮。
原来什么都不曾远走,只要回忆足够深刻,能把时光也打开缺口。
《小桥流水边的三白》
已是我第二次前来,带小梦来江南的乌镇还愿。
临行前我精心挑选了一家民宿,民宿的环境很好,主卧外还有个小隔间,里面是一张榻榻米。
那天从景区回来,两个人都很高兴,便约上小酌一杯,可是找遍了镇上的超市也没有洋酒,最后气急败坏在楼下买了瓶特产的三白酒和几罐红牛。
兑出来的味道难喝透顶,我们摇着骰子,看着输的一方喝完一杯特调佳酿,三白酒度数很高,我们醉的很快。
我指着窗外对她说,“我去过很多地方,都是不一样的漂亮,以后慢慢带你去看,但我还是偏爱江南的小桥流水,最终还是想要在这里生活。”
我说,“就像是你。”
她说,“不像是我。”
大概很久以前的青石板路上也有男人和女子的相遇,他们在烟雨中撑起两把纤薄的纸伞,然后眼神从伞下交错而过,那一刻,巷子里四下无人,天地清澈。
很久以后,水乡小镇还在,细碎的雨丝还在飘落,青石板路还在,小巷还在,仍有人家。
但是巷子空了,没有那个巷口痴望的少年了,没有那个巷尾隐约的女子了,桥下流水缓慢,去往很远的远方。
《大山深处的包谷》
早先时候的晚上,有时独自上街走走,找个小酒吧,坐上一会。
阿春是一家酒吧的驻唱歌手,他来城市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摇滚歌手,他见我常来便和我搭话,一来二去熟了,把我当好朋友。
有空的时候我会去他租的房子里听吹拉弹唱,兴致高昂给他写上几首歌词,阿春颇为感激,硬是要塞钱给我,我说我写的这狗屁不通的玩意还要什么钱。
我说要不你下次请我喝酒就得了。
他摸摸头说没问题。
后来再一次接到阿春的电话,他已经回到家乡,经营父亲留下的田地。
他不好意思地问我现在过得还好吗。
我说挺好,只是你还欠我一顿酒。
我可是个小气又斤斤计较的人,所以我走了一趟遥远的广西。
阿春的家乡在灵川县,他的父亲是很早的时候被拐到这里的孩子,但那家人对孩子很好,去世后留下了一大片茶田,阿春在外面流浪了几年回到家接过田地打理。
晚间开饭,阿春拎过酒坛,给我介绍他们苗族的包谷酒,我想这稀奇古怪听也没听过的应该是好东西。
我问他,“不是要做歌手,怎么回了老家。”
他还是挠挠头,“在外面吧,有时候还是会想家,这里的茶田很漂亮,我家就我一个,没人照顾就白瞎了。”
我说,“我看到了,是很漂亮,你就该采采茶。”
阿春有点疑惑,“我还以为你要骂我,没出息就不敢在城里呆了。”
我笑笑,“什么叫出息,我的父母希望我今后挣大钱,出人头地,这是他们眼中的出息。但更重要的,和喜欢的人过喜欢的生活,这是自己的出息。”
我掏出钱丢在桌子上。
“这顿不白喝,你回头找到心爱的漂亮姑娘,结婚时候的喜酒喊我来,算是上次欠我的。”
人首先需忠于自己,有时候,你觉得自己想要的,和自己真正想要的,会是两种东西。
《长安城下的梅子酒》
毕业后的第二天,我打包好行李寄回家乡,一趟飞机飞往千里之外的西安。
那是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城市,如今要去见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孩。
月月带着我走街串巷,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这里的景致分外熟悉。
我们在钟楼外看夜间的灯火,在回民街尝数不尽的小吃,听南门下的民谣演唱会,逛小寨赛格的大商圈。
她也是个爱吃的姑娘,拉着我去隐秘而极佳的小店。
书院门背后的弄子里,开着一家偏僻的烧烤摊,两层的小房子,只能坐下七八桌的客人。
月月给我介绍,说这家的梅子酒非常好喝,是特色。
酒是黄酒,温过的,冒着纤缕热气,柔和而温暖。
但我品不来黄酒,跟中药似的,我咬着牙喝完,我说真棒。
后来我才发现,在西安十一月夜间近零下的冷风中,是那一壶酒,给我些许温暖。
临走的时候她和我说,“我们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大概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不可能的。”
其实所谓美好,就是你看到世界上有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糟糕。
可是我也有些不曾说出口的话。
“即便如此,不到最后,你也无法预料,这人间百分之一的可能,会不会是我。”
许多人看来,酒是断情。
如同我以前喜欢说一饮相思,后来才知道再饮相忘。
但那些你把酒千杯也忘不掉的事,终有一天会带你找到回家的路。
而路口边仍然亮着一盏浅浅的灯,灯下站着的人对你说。
“回来就好。”